“那是昝萬壽?”
“是,陸知縣收到傳信之后,說既不確定敵軍何時攻來,當繼續遷移俘虜。若敵軍來,正好借此吸引至平陽關外一網打盡,以免四散劫擄、殃及百姓,或截斷別的蜀道。”
“很好。”李瑕想了想,道:“接著指揮吧,就當我不在,對了,劉元禮給我留著。”
說罷,他自領著劉金鎖與十余親衛上了城樓,隨手拾起一張守軍歇息時鋪的草席,躺下,閉上眼。
“大帥,這咋還臥倒了?”
“不然呢?戰沒打完,一時也去不了漢中。陽平關這一戰,陸秀夫、茅乙兒應付得很好,我何苦去搶他們功勞?”
“可這”
“看到劉元禮的大旗了,漢中有防備,沒事。”
李瑕說著,笑了笑,難得感到一陣輕松。
形勢不同了。
以往,一點都輸不起,因為每次都是押上所有,棋差一招滿盤皆輸。他凡事須擬定所有最壞的可能,也不敢將事務交托于人。
那時候,真的羨慕蒙軍,年年敗仗,年年還能卷土重來,人家國大地大,始終輸得起。
彼時這種巨大的國力差距,壓得蜀川每個人都透不過氣來。
一點一點熬,一點一點扳,到如今不敢說把差距扳回來了,但至少輸得起了,輸一點也沒關系了。
這次換成敵手來行險一搏、來進行一場不容有絲毫差池的冒險,而漢中這一個個人物,皆要給敵手的冒險帶來差池。
李瑕不必再事事求完滿,事事親力親為。
有些不習慣。
“不習慣你們也歇吧。”
“大帥?”
劉金鎖一會望向東面戰場,一會望向李瑕,心想這般吵鬧也是睡不著的。
然而再一看,李瑕竟真就睡著了。
劉金鎖撓了撓頭,也覺累得厲害。
畢竟是一千余里祁山道,星夜兼程,想必自古過祁山道,沒有比他們更快的了。
劉金鎖招呼十余親衛鋪開席子,在城樓上臥下,偏是那炮聲如雷,教人又疲憊又睡不著。
他心里想著柳娘和剛出生的女兒,其實也是擔心
“讓昝萬壽一定要嚴防逃兵禍亂城外百姓民田”
“先把俘虜遷回,安置妥當”
“遮蓋大炮,休讓人瞧見了”
“速將道路清開,還須支援陳倉道”
李瑕在睡夢中聽到外間的對話聲,起身一看,是陸秀夫、茅乙兒正在與人說話。
他并不急,默默看他們發號施令,直到陸秀夫一回頭,行禮道:“大帥,你竟還趕回來了?”
“每次都看到我在陣前呼呼大睡,讓君實見笑了。”
“醉臥沙場君莫笑?”
陸秀夫話雖如此,臉上還是不由自主掛起了笑意。
他斂了斂神情,勉強恢復了往常矜持莊重的樣子,道:“稟大帥,業已擊敗敵兵三千,俘虜主將。漢中急報,史轉運使已領兩千人銜敵入陳倉道”
“陳倉道莫教許魁被前后夾擊、失了大散關。”
“是,史轉運使已飛馬傳書大散關,同時已出兵追擊。”
李瑕聽了,想到當年在敘州時。感慨這大宋有時羸弱得令人發指,偏這羸弱之中,又每有將星閃耀,讓人唏噓。
陸秀夫獻計道:“只需押敵主將前去增援,自可擊敗陳倉道這支兵馬。”
“接將令吧,你去。”
“喏!”
陸秀夫終是沒抑制住興奮之色,接了將令匆匆走了幾步,卻又回頭看向李瑕。
“大帥不去?”
“待不了太久,我得先回漢中一趟。”李瑕笑笑,道:“想家了”
漢中城,李府。
“陽平關既有君實在,不必憂慮。”
吳潛自倒了杯酒,因嫌被困在這里不得出門而有些許煩惱,但久經宦海沉浮,又有份不動如山的鎮定在。
李墉苦笑道:“終歸心中不安,大量俘虜與糧草皆在陽平關。萬一為敵所獲”
“那老夫再給你推演一遍吧。”吳潛緩緩道:“你說敵兵望似有一二萬之數,長途遠奔,該是一人三馬,兵力在五千上下,攜月余口糧,足可至大散關,猶可殺馬而食。”
“是。”
“敵將若全力攻大散關,哪怕史俊領二千人追擊于后,真就能保大散關不失?”
李墉搖頭,緩緩道:“守軍不過三千,難守矣。大散關若破,非瑜提前半年爭得的局面也就去了大半。”
“故而,陽平關當賣破綻,吸引敵軍。如此,才可妥當。”吳潛道:“而君實昨日便已收到了傳信,既知或有敵兵來,猶敢繼續遷俘虜南下,必是已做好了相對的應變。不過是無法及時通報漢中罷了。”
“話雖如此。”李墉道:“陸秀夫年紀輕輕,安知他是有意設伏還是”
“若這般論,非瑜更年輕。”
吳潛撫須,又嘆道:“漢中這批官員,老夫親自選的。丙辰科了不得啊,王應麟會選人材。二甲第二十七名陸秀夫陸君實,年紀輕輕,做事穩當。老夫猶記得,彼時淮東李庭芝連接傳信,欲調他過去安心,安心,英杰手持利器,何慮之有?”
李墉聽了,心下稍安。
總之是急也沒用,漢中城都封著。
吳潛年邁,遇此情形卻絲毫不覺乏困,談興也高,彷佛回到了在樞密院指點江山之時。
“非瑜這一任蜀帥,麾下并非沒有人才。
相反,許多人才終于得以任要位、擔實事,也就是近來,復成都、復漢中、復隴西,他功勞太過耀眼,將旁人遮掩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