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鋒士卒披著步人甲,每走一步,腳下都有汗水滴落,滲入黃土。
兩翼亦是這般防御,盾手與重步兵保護著里面的長矛手、弓弩手、擲炮手。
一桿大纛立在中軍偏后方的位置,李瑕策馬行在大纛前方。
這個陣型的弱點在于尾側,但天水本就近,宋軍是從河谷出來,并不擔心尾側出現敵兵。
忽然,鳴鏑聲起。
“敵襲!”
“不必驚慌!是哨騎騷擾”
遠處已出現了敵騎的身影。
蒙古漢軍的輕騎散開,呼嘯著,向兩翼包抄,發出箭失。
這樣零星的箭失并非是要起到殺傷的作用。
而是為了拖延宋軍的行軍速度。
另外,士卒畢竟害怕中箭,也會心生不安。
且在這樣炎熱的天氣中,哪怕只耽誤宋軍用飯,難免影響士氣。
自蒙古攻宋以來,已有太多的宋軍就這樣被硬生生拖垮。
但李瑕選擇的地形本就使蒙古漢軍不能完全施展開來,行軍路線也近,又是出其不意發兵,不至于被長期襲擾。
宋軍依舊有條不紊地行軍,弩手則以箭失回擊。
這些敵騎并非是蒙軍諸千戶軍,騎射稍弱,難以如真正的蒙騎那般遠距離拋射。
他們若沖得近了,也偶爾有人中箭倒下。
于是敵騎繞遠了些,襲擾開始不如原來有力。
但騎兵的優勢在于始終把握著戰場的主動權。
很快,有成股的騎兵奔來,并不沖擊,而是策馬繞著宋軍的戰陣。
奔走、呼嘯,也恫嚇著宋軍,意圖拖慢宋軍的行軍速度,讓穿著步人甲的宋軍士卒更累,直到體力不支。
如同狼群在觀察物的弱點。
這種被當成物的感覺漸漸引起了士卒們的不安。
戰事未起,步卒已落了下風。
李瑕根本連敵方大陣都還沒望到,這里是平野,沒有高山可觀測戰場,或者說秦嶺太高,爬不上去。
敵方卻已能將他的軍陣看得清清楚楚。
李瑕遂下令,讓將領們鼓舞士氣,告訴士卒們目的地就在前方不遠。
漸漸地,中軍有歌聲響起,激勵前鋒的重甲兵。
“先取隴西廿四州,別分子將打衙頭。回看秦塞低如馬,漸見黃河直北流!”
“天威卷地過黃河,萬里羌人盡漢歌”
歌到最后,七千人齊聲大吼。
“銀裝背嵬打回回啊!”
漸漸的,只剩半日路途了。
李瑕抬起望筒看去,試圖判斷出廉希憲、劉黑馬下一步的命令。
對方應該已意識到能襲擾的機會不多了。
那,要麼就在姜水以西決戰,因為一旦讓宋軍占據石家營,劉黑馬就會失去整個戰略上的優勢。
要麼率騎兵渡過姜水尋找時機,因為蒙軍主力很可能還未完全退出陳倉道,存在被宋軍堵截在峽谷里的風險。
思來想去,李瑕并不能判斷出對方的選擇。
但沒關系,無論如何他都愿意奉陪
劉黑馬已下令撤出峽谷,正橫兵于峽谷外。
他此時若退過姜水,讓出石家營,宋軍將合漢中、隴西之勢;但若不退,在此決戰,失騎兵之利,失戰場主動。
可以預見,李瑕以勢逼來,一場決戰不可避免。
“廉公呢?!”
“廉公在炎帝陵上。”
“快!把廉公請下來”
炎帝陵就在陳倉道口不遠處,很快有士卒忙牽著馬過去,向廉希憲大喊催促。
“廉公,快走吧!再不走宋軍要到峽谷前了”
廉希憲恍若未聞,極目望去,遠處的宋軍軍陣如一只小烏龜一般,進軍緩慢。
“都說你用兵擅用奇、喜弄險,但分明是極謹慎。換言之,你的奇與險,是另一種謹慎,因為不用奇弄險,你早死了。”
他這般低聲自語著,瞇起眼,像是想要看清李瑕的相貌。
“我快被你逼到懸崖邊了啊。”
局面對他而言,很難。
太難了,這一局棋,起手便慢了太多步,李瑕殺到他視線里的時候,已伏擊了汪良臣、攻下了鞏昌。
先發制人,后發人制。
但廉希憲沒有不甘、埋怨。
他不會找借口說李瑕是趁著他全力對付渾都海之際計算他,眼下更重要的是應對。
沒有應對了,必須作個決擇
“廉公!”士卒又催促道:“來不及了”
終于,廉希憲翻身上馬,策馬便沿山道疾馳。
風將他的衣袍吹鼓,他一路奔出峽谷,已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戰歌。
“銀裝背嵬打回回啊!”
竟是已有王師之氣。
廉希憲一驚,勐回過頭,下了決心。
同時,號角聲起,劉黑馬也已下達了軍令。
“駐師石家營!不許宋軍前行半步!”
“全軍就地扎營!”
李瑕的軍令也傳達下去。
他用望筒看到了劉黑馬的軍陣,心知對方已不愿再退。
那也好,就在這渭水河畔決一死戰。
但李瑕不打算進攻,他疲師遠來,只打算就地防守。
敵方則是匆匆結束攻打大散關,并未準備好。
夕陽西下。
雙方軍陣就這般極有默契地對峙下來。
如同兩只野獸瞪目而視,磨著爪子,尋找著對方的破綻,以一口咬死對方
雖還未交戰,李瑕卻已體會到了正面決戰的好處。
以前一次次偷襲、伏擊能帶來很多的戰果,但始終缺一個東西
王師之氣。
唯有能正面擊敗強敵一次,才能真正有王師北復中原的氣概,才能真正讓生活在這片已丟失了一百三十年的土地上的人們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