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說“請劉公放手施為,不必顧慮”。
言下之意,同意讓他全力一搏,再做決擇。
廉希憲也無奈,否則若再逼迫,只恐劉黑馬連戰都不愿一戰。
戰一場,至少還有勝機,
再調汪直臣增援,努力求勝。
但最后,還是敗了。
廉希憲僅比劉黑馬早半日退走,來不及控制鳳翔府,干脆領著心腹直奔京兆府。
這是已不再信任、也沒有理由再信任劉黑馬了。
因其將家族之利置于朝廷之上,戰前留有退路,戰時見援兵已至猶先潰逃,暗揣反復之心。
劉黑馬深知自己已不得信任,歸順李瑕已是保全家業更好的選擇。
他還有與李瑕談條件的底氣,戰前便已算得清清楚楚。
臨桃之戰后剩下的一萬五千余戰力,五千余奇襲漢中盡沒,五千余決戰于渭水僅余一千四百人得歸但還有五千精騎散布各地。
而關中各州縣、各關隘駐軍相加,猶有兩萬余眾,雖說戰力差些,守城還是夠的。
且劉黑馬鎮守山西、陜西近二十年,在軍中地位遠高于廉希憲等人。
只看一點便知,阿藍答兒南下鉤考之際,敢動廉希憲、商挺,卻不敢動劉黑馬。
反觀李瑕,眼下雖有一萬精兵北伐,但隴西空虛,李瑕真敢帶兵深入?又如何取得關中?川蜀連年戰禍支撐得了這樣的大戰?取關中之后如何防御?
李瑕需要他劉黑馬投效,這一點母庸置疑。
甚至早在年節時,李瑕就已經定下的攻取關中的策略,即,收服他劉黑馬。
但,如何談,其中差別卻極大
“有話好說,大帥欲爭關中,萬不可爭一時之氣”
宋軍大帳之中,賈厚眼見李瑕真敢殺人,已面露焦急,苦勸不已。
這便是他以眼神示意劉元振說硬話的原因。
硬話教劉元振說了,他才好說些軟話,再把局面挽回來。
李瑕卻沒有這麼多技巧,也從不虛以委蛇,神色始終坦然,語氣冷靜中帶著些許真誠。
“并非爭一時之氣,你們若沒有談的誠意,兩個俘虜殺便殺了,我大可不談。”
賈厚微驚于李瑕能如此堅決,作揖道:“有誠意,恰是因有誠意,家姐夫才想要嫁女于大帥。”
“這是誠意嗎?”李瑕反問道:“這不是想貪我的勢嗎?”
賈厚沒想到他這般直接,又是一滯,終于也開誠布公,道:“既說到勢,現今劉家之勢,猶不小。”
“小不小,我不與你爭辯。”李瑕道:“正月時,我認為我兄長娶劉家女為正妻,正好相配,但現在,劉家之勢更小了許多。”
賈厚不屑,維持著禮數,緩緩道:“家姐夫欲與大帥親上加親,讓令兄娶十二姐兒,大帥則”
“你現在叫我大帥,若我松口了,明日你便直喚我名字,后日,劉黑馬便要對我頤指氣使,到時是我爭天下,還是他爭天下?”
明明是平平澹澹的語氣,然而“爭天下”三字入耳,劉元振、劉元禮抬起頭,還是覺得李瑕好狂。
賈厚則有些見怪不怪,應道:“姐夫并不敢有如此志向。”
李瑕道:“故而,他敗給我了。”
兩人爭的看似是劉黑馬嫁女于李瑕或李昭成,實則是劉家歸附后的地位。
“大帥恕我冒昧。”賈厚無奈,只好挽起袖子,指了指掛在帳中的地圖,問道:“可否容我為大帥介紹關中形勢?”
“可。”
“此地是鳳翔府,有駐防兵力三千余人,姐夫引兵歸后,猶有五千人,府城位于渭河以北,四野開闊;此地是郇州,為防斜谷關的宋軍,布兵兩千人”
賈厚侃侃而談,先沿著渭河往東指過,又沿著涇河向北,再沿著黃河說東面防務,最后圈了圈商州、潼關一帶,說了一個個城池、關隘的兵力。
“反觀大帥,如今不過是在關中最西面占了一個據點,兵力如何面對整個關中?”
李瑕反問道:“你還真能將關中兵力如實報給我不成?夸大其詞而已。”
“但可以確定,若無劉家,大帥不可能占據關中。”
“我已有數萬戰俘,不需太久,即可練出數萬大軍。”
“不需太久,姐夫亦可從關中練出兵馬,關中有這個人口、錢糧。”賈厚問道:“但不知蜀地可否支撐得起數萬大軍北伐的糧餉?”
“你若不信,到時看看?”
賈厚笑笑,道:“大帥唯有早取關中,方可應付蒙古之勢。否則,待汗位之爭結束,大禍臨頭矣。何必呢?”
李瑕反問道:“劉黑馬又為何不早降,非要等到二子被俘,損兵折將,何必呢?”
賈厚看都不看被捆在那的劉家兄弟,澹澹道:“姐夫有子十四人,折二子無妨,且兵馬猶眾,折損得起。”
“但這兩個兒子最出色。”李瑕道,至于劉黑馬還有多少兵馬,他懶得爭論。
劉元振、劉元禮難得聽李瑕夸了他們一句,卻是面露尷尬之色。
賈厚再次執禮,問道:“大帥為何一步都不肯退讓?”
“久在懸崖邊,沒學會退。”
“大帥未免太倨傲了。”賈厚氣得一跺腳,拂袖道:“若如此難相處,姐夫不附也罷!”
“好。”
李瑕沉得住氣,因看得清局勢。
劉家有勢,須借。
但分寸不能丟。
賈厚深深看了李瑕一會,嘆息一聲。
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李瑕倚重劉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