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啊!國用當從細處節省。換一種楮幣,而支用不減,何用啊?”
“故而需要公田法、打算法。”
“夠了!簡直是走火入魔……我與你說不清楚!”
程元鳳急得袖子一甩,只覺賈似道不可理喻。
賈似道冷笑一聲,亦覺程元鳳朽木不可雕。
兩人所思所想已如水火不相容,本也無甚可說的。
今日能湊在一起,賈似道自有別的目的。
“那看來,右相是不打算答應我用金銀關子替代十八界會子了?”
“絕不答應!”
“那川蜀如何?李瑕不聽朝廷差遣,錢糧不轉運,會子不通行,擅自動兵,仿佛自成一國,右相放任不管嗎?”
“你待如何?”
“我欲以金銀關子流通川蜀……”
“我說過,不答應替換楮幣。”
賈似道笑道:“右相這也不做、那也不做,既不整頓積弊,又不除藩鎮之患。我提出辦法,卻又反對?不如讓陛下與百官評理,如何?”
程元鳳閉上眼,臉上已滿是苦意。
他知道,自己已經被賈似道逼到墻角了。
“我自會盡快除藩鎮之患,再徐徐整頓。”
“既如此,拭目以待……”
~~
等程元鳳離開公房,賈似道又譏笑了一聲。
今日之所以與程元鳳說這些,因他實在受不了程元鳳對付李瑕那溫溫吞吞的做法,只好出手逼一逼。
“并非沒讓你試手,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廢物。早點滾蛋,換我來吧……”
===第685章 宋臣與名義===
臘月二十八,時近年節。
大宋咸定元年,漠南蒙古中統元年將要過去。
漢中城也比平時熱鬧不少。
天漢大街上,雖有不少百姓,但依舊不算擁擠。
一隊車馬緩緩由西面望江門入城,向東大街,在帥府大門前停下。
嚴云云才從鎮巴縣回來,鎮巴縣位于大巴山深處,乃產茶之地。
她拎著幾包茶葉,下了馬車,微皺著眉,一路穿過樹蔭小徑,進了帥府桂蔭堂。
只見一眾幕僚已在兩邊坐下,有二十余人,大部分都是楊果近年招攬來的人。
今日帥府議事,無非是總結今年、安排明年諸事,再發些賞錢,然后休假過年。
時間還早,李瑕還未至。
嚴云云往堂中掃了一眼,唯獨對坐在末位的元嚴點了點頭,便轉向后方的小公房。
小公房中只有韓家父子在,人少,反而能商議些公務。
他們才是李瑕心腹中的心腹。
“父親、兄長。”
“回來了?”
“是啊。”嚴云云將手中茶葉放在桉上,道:“鎮巴縣所產的仙毫茶,帶回來給你們嘗嘗。”
韓承緒道:“看著是好茶葉,挺秀勻齊,嫩綠顯毫。”
“是,味也好,香氣高銳持久,湯色鮮明,很有回甘。”
“茶場如何?”
“荒廢了。”嚴云云道:“只有少數茶農還在種茶,散賣的。”
“可惜啊。”韓承緒嘆道。
韓祈安道:“我記得,宋承平年間,漢中買茶,熙河易馬。漢中一年可販茶于西北三百萬斤,交易馬匹三萬匹。”
韓承緒點點頭,道:“所謂蜀茶總入諸蕃市,胡馬常從萬里來,是這意思。”
嚴云云道:“在蒙軍入境以前,漢中乃至整個川蜀,最大的商貿便是茶葉。元豐元年,蜀茶年產便是三千萬斤,王安石說夫茶之為民用,等于米鹽,不可一日以無也,用阿郎的話說,這是川蜀經濟的一大支柱。”
她這次去鎮巴縣,感觸頗深
承平年間,鎮巴縣的茶葉大部分由茶馬司官員收購,運到臨桃、天水的茶馬場;
南渡之后,還有剩下一部分茶葉運往江南;
蒙古占據漢中,荒廢了幾年,九年前,茶農才恢復了生計,由茶商收購,轉由色目商人運往涼州,賣往西域。
反而是如今收復漢中,原來的那一點茶馬貿易斷了。
再加上禁用了會子,大宗茶貿便更難展開。
茶農過得并不好。
卻也沒太大不滿,畢竟稅賦輕了,地里刨食總能活下去。
鎮巴縣如此,整個川蜀也是如此。
茶葉如此,鹽、布、酒、藥材等等商貿也不興盛。
川蜀的現狀就是,人少,地多,稅賦輕,民生安定,但就是窮。
要知道,千萬人遭屠,川蜀幾乎是被毀過一遍。
李瑕上任以來,興修水利,能做的是讓耕者有其田。
今年蜀民能吃上飯,但也只是吃上飯,還遠遠談不上振興。
嚴云云說過這些情況,眉頭皺得更深,道:“我近來常說的便是,要使川蜀富強,僅有糧食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有商貿。”
“那些商賈不肯以銅錢、金銀來買?”
“咬定了必須在川蜀設關子鋪,否則往后每次交易都要運銅錢、金銀來,成本便太高了。他們說,這次一百萬斤茶,只是拋磚引玉,只要設關子鋪,便是一千萬斤他們也吃的下。”
“那就是三百萬貫?”韓承緒大驚,道:“今年川蜀稅賦尚且遠無此數”
韓祈安反而道:“如此看來,必是為了引我們允許金銀關子流通了。”
“敢來,我們吞了他們的金銀。”
韓祈安澹澹道:“他們的金銀說好運來,隨時可反悔,茶葉卻得種一年,我們若安排百姓種茶,到時茶葉無人收,你待如何?”
“我賣到天竺去。”
嚴云云小聲都囔一聲。
“只怕不僅如此,依宋律,川蜀賣茶分為兩種,一為榷茶,宋神宗熙寧七年行茶馬法,由茶馬司主政,以茶換馬;二為引茶,商人往四川買茶,官府發放茶引,十稅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