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實是明白人,大部分事情都不需要李瑕解釋。
李瑕道:“我說的是,趙宋自棄中原,沒有北復之望了。”
張玨揣著酒杯想了許久,皺了皺眉,眼神再次糾結起來。
“你就不能把話說死嗎?這不還是讓我選,要臣節還是要抱負?我見你,只想求個心安。”
“那你是抱著幻想,這事就沒有兩全其美。”
“我就不明白了,程元鳳來了一封信罷了,我收到你回信便知你能對付得了他,又何必要現在反?何必要來讓我做選擇?”
話到這里,張玨自拍了拍桌桉,道:“你還不如說給我多少錢,分我做多大官!”
李瑕笑了笑,忽問道:“成都有金銀關子鋪了嗎?”
張玨一時沒回過神來,愣了片刻,方才點了點頭。
“年節前有個虞姓大商,設了錢莊”
“問題便在這里。”李瑕緩緩道:“程元鳳不可怕,只是想對付我一個人而已。但賈似道馬上要掌權了,賈似道的手段凌厲、瘋狂得多,他在利用金銀關子,意圖控制川蜀”
先解釋過此事,李瑕又道:“宋廷的財政崩潰本質是入不敷出,支出越來越大,收入越來越少。幾乎已不可能扭轉,換一種錢幣,只能在初期重塑信用,但根源不變,只會適得其反,變本加厲。”
他一時也不知如何將想法與張玨解釋清楚,停下想了想。
“這就好比,宋廷是一個病人,渾身都開始發爛,川蜀則是一條腿,眼下,腐肉還未長過來,得要分割我原本也不想這麼快分割,但賈似道在用腐肉來阻止川蜀自立,他要川蜀與大宋一起腐爛。到時,我們必須把川蜀的錢幣、稅制獨立,迫在眉睫。”
張玨聽不懂,但十分動容。
李瑕已鄭重道:“我需要你支持我,我們才有壯士斷腕的底氣。”
“可按你方才的比方,川蜀是那條腿。”張玨問道:“一條腿,能長成一個人嗎?”
“故而是奇跡,你我合力,來造這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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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黎天域”的盟主打賞,本來想昨天加更的,結果現在才寫完,感謝盟主今天還有6月5日的兩章沒寫,一直盡力在寫。上本書的老讀者應該知道我一向都是一天比一天晚,直到通宵一天,把更新時間調回去還有兩個盟主打賞,明后天再加更吧,感謝
===第688章 忠忱===
蒲扇還在輕輕搖著,爐火燒得頗旺。
張玨目露思忖,抬手將爐上的酒壺拿下來,有些燙,他不在意,往杯里一倒,里面卻已是空的了。
“張卯,去給我拿些酒”
才開口,張玨才意識到今日是在與李瑕秘議,遂推開門往外看了一眼,只見院中空空如也,兵士們正守在圍墻處。
“非瑜稍等,我去拿壇酒來。”
他走到院子,吸了吸寒風,瞥到李瑕的護衛正在院外休息,才想起來,李瑕會不會懷疑他找人來圍殺之類的。
這種事,難免讓人心煩,他最不愿的就是連出生入死的袍澤兄弟都互相起了猜疑。
好在李瑕今日不曾有半點見疑,讓人爽利了些
到了驛館酒窯,隨手拿了一壇劣酒,回到堂上,張玨重新在爐邊坐下,將酒往壺里倒著,開口,以沉悶的語調說起來。
“我十八歲到釣魚城參軍,先跟隨冉知州、冉通判,兩位先生教我讀書習字,教我忠君報國。余帥歿后,冉知州卸任,我隨王將軍,亦是忠君報國。
從來沒想過要叛宋,你知道的,釣魚城的袍澤兄弟,面對二十倍于己的蒙軍都沒叛過。”
“嗯,冉琎、冉璞兩位先生,受余帥所請,筑釣魚城,有大功于國,他們如今如何了?”
“余帥歿后,兩位先生歸鄉,大冉先生當年便病逝了,二冉先生去歲聽聞蒙哥死訊,狂歡而卒。”
“可惜了。”
李瑕接過杯子,與張玨碰了一杯,小抿了一口。
張玨一杯飲罷,道:“你說的那些,我聽不太懂,卻知你肯定是有道理的。這社稷不好救,余帥當年便說過的但道理再明白,我心底就覺得深受國恩,這般反了,有愧疚。”
“你這人,又理智又魯莽,既是性情中人,又高節邁俗,難免有糾結。”李瑕道:“我本也不想要讓人為難,打算等大勢定了、宋朝廷已經亡了,再讓你做決定。但近來發現,不能再爛下去了。”
“讓我想想。”
“好。”
李瑕是還能說很多。
比如收復關中、大理;比如這次未必就真舉旗了,只是要做好舉事的準備,朝廷也許被嚇到就妥協了,允許川蜀自發錢幣
對張玨而言,不重要。
張玨主要是心里那關過不去。
即便這大宋社稷有千萬般不是,他終究有一份忠忱在
他與李瑕想法不同。
人與人的所思所想天差地別,川蜀這些年,有被五馬分尸不肯降蒙的張實,也有先殺來使再獻城投降的楊大淵。
一個人,隔一段時間所思的都可能不同,豈有定數?
屋子里氣氛沉悶下來。
張靜有些疲憊,趴在李瑕懷里又瞇過去。李瑕輕輕撫著她的頭發,也不知在想什麼。
他們并不覺有外人在場,這樣的舉動會過于親昵。
從頭到尾都沒有客客氣氣講究繁縟節,這本是李瑕在表達對張玨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