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人真是把我們害慘了。”
到了夜里,馮量載是這一堆俘虜里唯一敢開口說話,也有力氣開口說話的。
他坐在李丙的左側,道:“現在才明白了,是汪總帥保了我們隴西百姓數十年,要不是宋人侵占了隴西,也不會有這樣的事……”
李丙左邊耳邊里嗡嗡的,側著頭聽著馮量載說話,倒也聽得清。
“金亡之時小兄弟你還沒出生吧?二太子的大軍來了,汪總帥親自與二太子求情,保全了鞏昌府的十萬百姓……”
馮量載說著說著,李丙也難過起來。
他忽然也很希望能再有一個汪總帥那樣的人,能夠與蒙軍說上話,保全他的一家老小。
“宋人想要功勞,不會像汪總帥那樣保全我們的性命,大帥只好征發我們來攻城……”
“征發?”李丙此時才開口,喃喃道:“我娘……我娘……”
馮量載拍了拍他的肩,道:“打仗,死人是難免的,但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抬手招了招,把周圍幾個俘虜都聚到身邊。
“大家伙聽我說,我是能夠給大家伙說話的,今兒我們這些人領的吃食也比別人多些吧?明兒大家伙好好干活,我來保大家伙。
汪總帥數十年保全百姓的功勞被宋人毀了。這種時候,我雖然也落了難,但一定會保著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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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洛陽府中。
“當此時局,我輩漢人該做的是保境安民,以顧全百姓為重,李璮呢?因私而忘公,該死。”
董文炳正在與一名由燕京來的官員談論,語氣漸漸激憤。
“多少年的苦心經營,才促使陛下用漢制!萬一因李璮、王文統一己之私,而使陛下猜忌漢人,三十年功勞因之而毀,罪莫大焉!”
郭弘敬連忙拱手稱是。
方才他提及燕京之事,說到王文統死后,忽必烈似乎開始親近蒙古、色目大臣,董文炳便忽然激動起來。
由此可見,這位經略使、萬戶總管一心為民,心向漢法。
至于王文統之死……郭弘敬聽他兄長說過“此事或許另有隱情”,卻不知是什麼隱情。
明面上看,陛下明知王文統曾助李璮謀反,還是重用,并將國事托付,可謂君恩深重,信任至極。
王文統受此重恩,本該摒棄李璮,以漢制為重,并報陛下重恩……卻還是反了。
漢臣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因為錯的就是王文統,于情、于理、于法,王文統大錯特錯,陛下無可指責。
董文炳罵來罵去,也只能罵李璮、罵王文統。
郭弘敬則是默默聽著,并不多話。
他是剛到河南路任官的……
今年,忽必烈終于得到了分封在西夏舊地的蒙古宗王的支持,開始命張文謙治理西夏舊地,著重勸課農桑、水利之事。
不久前,又升郭守敬為副河渠使,隨唆脫顏前往西夏故地視察河渠。
董文炳總領中原錢谷,自是明白這是為了什麼。
要繼續北征阿里不哥、要平李璮之亂、要攻李瑕收回川陜,處處要用錢糧。
錢這一方面……董文炳知道他的陛下極有錢。
整個天下的金銀珠寶一直在流向哈拉和林,至今已不止五六十年。
當然,董文炳也不知他的陛下到底有多少錢,總之黃金家族肯定是不負其名。
糧這一方面,則是重中之重了。
郭弘敬便是派來提舉河南路河渠的。
董文炳對水利、農田之事很感興趣,遂親自與他相談到夜里。
談完了李璮,又談到李瑕。
“關中必然得要收復。”董文炳嘆道:“令兄前往西夏治水利,若文你則來河南。隔在中間的便是這李瑕了。”
郭弘敬應道:“我雖不知兵略,卻知于水利而言,關中對河南至關重要。”
他時年才二十一歲,話不多,姿態始終一板一眼的樣子。
董文炳顯然很欣賞郭弘敬,也愿意與他多說。
“不錯,只待東平李璮、西滅李瑕,則河南可恢復太平,你我才能好好治理,為百姓謀福。”
郭弘敬深受觸動。
他雖才到洛陽府,已開始敬佩自己這位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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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
何泰大步走上戰船,領著麾下兵士準備往黃河下游。
戰船是宋軍在夏陽渡收繳的,本就是他們這些兵士的。
區別在于,他們原是為劉整,為蒙古效力,如今卻是為李瑕效力。
黃河洶涌,這一去便是生死未卜,不免有士卒心生嘀咕。
“統領,我們才投降,怎就做得這樣冒險的事?”
何泰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抬起頭,看向潼關城頭的李瑕。
為李瑕而去死戰,能做到嗎?
當然做不到,憑什麼為別人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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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在潼關上看著克敵營的船只。
這些兵將,在劉整麾下從不打硬仗,箭灘渡之戰逃了、北洛水之戰逃了、高陵縣之戰逃了,先降蒙古,再降他李瑕。
今日他李瑕能給他們的俸祿,蒙古人也能給。
這支軍隊似乎已不值得信任了。
唯有一點,蒙古人給不了。
他李瑕要打天下,不是委曲求全地給蒙古人引路殺自己的同胞以促成統一,也不是舍棄一半的人口與土地偏安一隅。
而是這南與北所有人共同的天下。
李瑕確實很在乎這一點。
這是他所做所為的根由,是他與蒙古、宋的區別,也是他唯一能強于蒙古與宋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