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弘范不應,繼續走向帳篷。
忽然,只聽不遠處有人喊了一句。
“什麼人?!”
快步一趕,便見有幾名士卒在追逐著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張弘范徑直搶過一把弓,一箭射去,那鬼崇奔逃之人應聲而倒。
這一箭只射中那人的大腿,然而卻見他毫不猶豫拔出箭支,當即捅了自己脖子。
張弘范再上前一看,地上那尸體抽搐兩下,已然氣絕。
他不由暗道對方剛烈,轉身向張弘正叱道:“怎麼回事?!”
張弘正四下一瞄,驅退了周圍的士卒,才應道:“王蕘想逃出濟南,拿了五哥的信物……”
“糊涂!你不要命了,這種縱敵之事也敢做。”
“多大點事啊?把一隊人調換了,睜只眼閉只眼,當什麼都不知道。”
張弘范冷笑道:“我看你是被王牧樵騙了,五哥平常最討厭他,豈會護他?”
“真的,九哥你看信物。五哥說最討厭王蕘,還說最恨李瑕。但他如今卻投了李瑕……”
“閉嘴。”張弘范眼看騙不到張弘正,干脆直接喝止,問道:“你打算調哪隊人?”
“玉符河附近。”
張弘范皺了皺眉,讓親衛將張弘正帶下去看好,又招過幾個將領往玉符河附近去搜。
“格殺勿論,不必留活口,去吧……”
安排完這一切,他才轉頭向李恒笑道:“讓德卿兄見笑了,家門不幸,出了叛逆。”
“九郎放心,我不會亂說。”
張弘范信得過李恒的人品,點了點頭。
李恒又道:“等到天明讓人瞧見了不妥,我派人幫九郎一起搜吧。”
“多謝德卿兄了。”
“你我之間,說甚謝不謝的……”
~~
天光大亮。
李璮基本已失去了突圍的機會,濟南在重重圍困當中又渡過一日,而糧食早已見了底。
駐扎于城西的張弘范卻是深深皺起了眉,眼神疑惑起來。
“沒找到?”
“是,末將搜遍了附近所有能藏人處,并未找到王蕘。”
“十弟沒派人過去?”
“沒有。九郎,若說可疑,有沒有可能是李恒的人……”
張弘范抬手打斷了下屬的話,搖了搖頭道:“不必懷疑德卿兄,他既能出奔狀告李璮謀逆之事,豈有私放逆賊的可能?”
“那王蕘……”
張弘范思來想去,喃喃道:“許是退回濟南城了吧。”
~~
這日之后,李璮的部下已開始紛紛出逃。
有些逃出去了,有些沒有。
張弘范對此松了一口氣,意識到張弘正說的是對的,只要李璮不能逃脫,逃走幾個小魚小蝦確實算不上大事。
李璮與宗王塔察兒尚且有聯姻,北地世侯之間更是盤根錯節,難免是要漏走一些人。
法不責眾,睜只眼閉只眼也就過去了。
茲當是加快平定李璮之亂。
濟南已出現了人相食的情形,李璮敗亡,確實不遠了……
~~
九月二十日。
城潰。
李璮也心灰意冷,放棄了突圍。
他竟是在濟南府署當中登樓眺望,題了一首詞。
“腰刀首帕從軍,戍樓獨倚間凝眺。中原氣象,狐居兔穴,暮煙殘照……”
王芝緩緩走上樓閣,目光看去,正見李璮在墻上揮筆寫下這五句。
舉目望去,中原淪陷,被胡虜鵲巢鳩占,而她丈夫繼承了一代豪杰伉儷的抗爭之志。
天下皆折腰,唯他還在抗爭……
“世變滄海成田,奈群生、幾番驚擾。干戈爛漫,無時休息,憑誰驅掃?”
百姓受盡了戰火,不能休養生息,還有誰能驅逐胡虜,收復中原?
今日事敗,還有誰?
王芝是不知還有誰的。
她目光看去,只見李璮寫到這里,手已有些顫抖。
他雖還未回頭,她卻能從他的背影中讀出悲愴。
“眼底山河,胸中事業,一聲長嘯。”
李璮沒有長嘯,停頓了好一會之后,方才寫下最后一句。
“太平時、相將近也,穩穩百年燕趙。”
寫罷,又喃喃自語了一句。
“憑誰驅掃?隴西年少,百年燕趙……”
丟開筆,李璮轉過頭,看到妻子,愣了一下,表情中有種窮途末路的潦倒。
王芝拿出一把匕首遞在李璮手里,道:“妾身不敢動手,由相公來吧。”
李璮沒說話。
失敗的男人無話可說。
他抱著妻子,用匕首捅穿了她的后心……
手刃了幾個妻妾之后,李璮去了大明湖,他跳下水中,向湖心走去。
才走到水及腰處,一人從后面沖上來一把拉住李璮。
“相公何必如此?!”
李璮轉頭看去,見這幕僚已十分老邁,他只記得其人姓黃,卻已忘了其名字。
因其也就是個平庸之輩。
除了岳父王文統,李璮身邊又哪有甚高明的文人?
“放開……”
李璮魁梧強壯,只怕一個動作便要將這黃老先生震飛。
之后卻又聽到一句話,正說到他心檻里。
“相公為天下不平,因而舉事,何必自損?!”
李璮一愣。
既是為天下不平,豈可獨自一人受死?
今日自損,正如了那些世侯的意……
一念至此,他忽然大笑,轉身登岸,任由蒙軍俘虜。
~~
這樣俘獲李璮,其實有些出乎史天澤的意料。
他思來想去,不得不向宗王合必赤建議不必將李璮押往燕京,在濟南殺掉為好。
這次的整個平叛過程實際上是由史天澤指揮的,合必赤作為名義上的統帥,平時很少干涉戰事,但此時卻是用蒙古語反問了一句。
“為什麼要現在殺掉李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