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李璮失敗之前,他對李瑕來說就像是個擋在前面的人,忽必烈必然是要先平定李璮。
現在,李瑕仿佛感受到了忽必烈的目光向他投望過來。
就像是,一具被掐死的尸體被丟在地上,拿著匕首正在繞后的小孩抬頭看去,看到那個兇神惡煞的大漢正緩緩轉過頭來。
小孩該怎麼辦?
只能咬咬牙,繼續握著匕首去捅
===第774章 蘭州===
李瑕是在九月初決定出兵占據河西走廊。
在九月中旬,他完成了兩萬騎的調集以及輜重的準備。
之后,他與李曾伯各領一萬人,分頭出兵。
李瑕走東路,攻會州、六盤山等地;李曾伯走西路,攻河州、蘭州等地。
阿術戰敗的消息都尚未傳出,宋軍騎兵已然殺至,這種突襲確實是勢如破竹,只在十月初,他們便已掃蕩了隴西北部。
但蒙軍素來是不注重防御,戰事之初的攻城掠地并不值得欣喜。
一個不慎,很可能像夏貴一樣大敗而歸。
宋有淮河、長江為屏,經得起那樣一次大敗,李瑕卻經不起。
他必須盡快擊敗在涼州的蒙軍才算占得先手。
再打一次大勝仗,還可讓北地世侯人心惶惶。
因此他下一步便是與李曾伯準備合兵蘭州,渡過黃河,直撲涼州。
“傳令下去,出發,蘭州。”
行軍號再次響起,才攻下六盤山行宮的宋軍紛紛上馬。
“快!西進,西進”
蘭州有“聯絡四域、襟帶萬里”之稱,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
黃河如果在這里直接向東南流,穿過隴西、關中,便可以形成一條直直的河。
但黃河不肯。
它一定要向東北方向彎折,形成一個“幾”字形,再拐向南,滋養河套,分割關中與山西。
蘭州便是在這“幾”字彎上的一顆明珠。
它古稱“金城郡”。
唐末,蘭州被吐蕃占領;李元昊擊敗吐蕃后,蘭州歸為西夏;宋神宗年間,大宋曾收復蘭州;但在紹興元年,蘭州被金國攻占;一直到蒙古滅金。
吐蕃、西夏、宋、金、蒙古飽經數百年戰亂不休。
終于,大宋咸定三年十月十二,一桿宋旗重新插上蘭州城頭。
那城墻很殘破。
蒙古人不愛修城墻,因此它還保存著蒙古滅金時的各種痕跡,城垣被巨石砸塌,騎兵可以躍馬而過,火油燒出的裂縫能容人穿行。
風吹過沙土,露出城墻下的白骨。
二三十年的陳年白骨早已破碎,只是當年堆了太厚,須這樣一點點被風吹得才能顯現出來。
馬蹄踏過骨頭碎片,馬背上的李曾伯抬眼望著那桿宋旗,百感交集。
他說不出親手收復蘭州是怎麼樣的心情。
多少年來奢言收復二字,今日終于是收復了一座大城。
說歡喜也歡喜,那滿目瘡痍的景象又讓他歡喜不起來。
沒有想象中的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場面,蘭州城內的百姓根本就不認識宋軍。
五百年間,它僅有短短五十年屬于大宋治下,且至此已過一百數十年。
所謂“遺民淚盡胡塵里,南望王師又一年”在這里只不過是大宋將領的一廂情愿罷了
李曾伯望向大旗的這一眼之間想著這些,額上的皺紋仿佛更深了。
他抬起手,一揮,喝了一聲。
“進城!”
在宋軍騎兵進城之后,一隊隊民壯也運送著物資入城。
蘭州將是這些民壯此次西行的最后一站。
他們把輜重運到蘭州,造船助宋軍渡過黃河,便會留在蘭州修筑城防。
而宋軍騎兵在渡過黃河之后就不會再有補給。
李丙推著獨輪車走在民壯的隊伍中。
他本是通渭縣人,阿術侵入隴西時俘虜了他,在鞏昌城下被宋軍救回,因此應募了民壯。
這一趟的餉錢攢下之后,李丙足以回到通渭縣翻修老宅、重拾生計。但他依舊不太打得起精神來。
當時那些俘虜們有一部分人被宋軍救下之后找到了失散的親人,李丙對此也曾抱著期待,漸漸地,反而覺得活著不知為何。
他無精打采地走進殘破不堪的城門,心中有些怪異之感。
此時宋軍士卒的尸體剛剛被拉去安葬,蒙軍士卒的尸體還堆在不遠處。城門處鋪著血跡,不時能看到一些破碎的血肉。
腥味沖鼻,讓李丙又想到了通渭縣被攻破之時。
他發現自己厭惡了戰火,有些后悔應募當民壯,應該直接回老家去
獨輪車的輪子上已沾了帶血的泥,進了城中,能看到遠處偶有些負隅頑抗的蒙軍哇哇大叫著被一排排宋軍的長矛捅翻。
蘭州留守的蒙軍不多,往往是十余個宋軍士卒齊刺一兩個蒙軍。
城中更多的還是面黃肌瘦的人們,一個個縮在破屋后面,麻木地向這邊看來。
李丙很快意識到他們都是什麼人驅口。
他也當過驅口,對這種絕望與麻木的氣息十分熟悉。
這里是蒙古貴族的兀魯思,這城里大部分都是蒙古貴族的驅口。
草料被堆在馬廄前。
李丙抹了抹額頭上的汗,喘著氣往外走了幾步,發現落下了水囊,遂轉身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