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影響的范圍太大,董文炳一時也難以想清,最直觀的感受只有一點……太快了。
真的太快了。
李璮之叛才剛剛平定,只過了一個月。
一月之內,這邊還在調集大軍,那邊李瑕已拿下河西,消息只怕還沒傳到燕京……
“你在詐我,我不信。”
董文炳語氣堅定,又道:“這不可能做到,千余里行軍,他沒有補給……”
“補給?霍去病征匈奴時,匈奴人除了一匹馬一張弓,身無旁物,搶無可搶。如今河西的蒙古諸王可不同,‘幾世幾年,剽掠其人,倚疊如山’,闊端諸子錦衣玉食,可謂取之不盡,祁連山下,牧馬擁沓,疏勒河畔,牛羊成群,豈缺補給?”
董文炳閉上眼,仿佛看到了闊端那幾個肥得流油的兒子如羔羊一般被李瑕捆了。
黃金家族到了第四代,難保不出幾個廢物,但這些廢物也沒有辜負“黃金”之名,個個坐擁無數財富,家財絕對支持得起李瑕征戰河西。
劉元振謙遜地擺了擺手,又道:“此戰,比不了霍去病河西之戰,然可彰我漢家兒郎之決心……”
他語氣漸漸鄭重,最后吐出了一句。
“宜懸頭槁于蠻夷邸間,以示萬里,明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帳內安靜了許久。
董文炳幾次想開口,卻說不出話來。
他實在很難站在大蒙古國的立場上去與劉元振爭辯誰才是漢家兒郎。
拋開這種情懷不提,那便以勝敗論英雄……確實也敗了。
劉元振等了很久,忽然一把拉住董文炳的手。
董文炳嚇了一跳,幾乎以為劉元振是要突襲他,想要抽出手卻被死死拉著。
“彥明兄,歸附吧。”
劉元振已拍著董文炳的手背,語氣飽含誠摯。
當年他勸降劉整便是這樣的態度,以誠相待。
“今率土分崩,胡虜南掠,群生荼毒。天降我王,早懷遠略、英明神武,平定亂世,正一四海。彥明兄何不共襄盛舉,輔尊主而庇萬民,復漢唐之恢弘……”
董文炳愣了一下。
有一瞬間,他透過劉元振那雙眼神,仿佛要被說動了。
之后,他卻是猛地抽出手來,一指,喝道:“哈,劉大郎好會用典故。”
說了那麼久的霍去病,無非是劉元振在用典故引他遐想而已,這是種勸降的技巧,董文炳還不至于輕易就中了這種套路。
“李瑕趁我等忙于平定李璮之際竊取河西。如夏貴占亳州,青陽夢炎攻滄州,雖有一時小勝,早晚必敗!”
說罷,董文炳拂袖而去。
他今日來的幾個目的,包括打探關中虛實、勸降劉元振、救回董文用,都已經做不到了,談話已經讓劉元振占了上風。
若是說出忽必烈已調集大軍,倒可以把氣勢壓一壓,但沒必要泄露了軍情讓關隴早作準備。
那繼續談下去只會被牽著鼻子走,就此打住吧。
……
快馬趕了十里路,見到了前方接應的兵馬,董文炳松了一口氣。
他雖表現得從容,其實也怕劉元振暗派人手擒他,好在一路無事。
“大哥。”董文忠迎上前,道:“阿合馬又遣人來,說是李瑕偷襲河西,關中兵力空虛,要大哥出兵。”
提到阿合馬,董文炳皺起眉,眼中明顯泛出不喜之色,徑直道:“轉告阿合馬,李瑕或可能已取河西,不宜冒險輕進。大軍再有一月便至,靜待為宜……”
董文炳其實也考慮過劉元振或許是使詐,唬住他,使他不敢妄動。
被唬住沒關系,至少不會重蹈劉整、阿術覆轍。總之等大軍到了,以力破巧即可。
~~
“將軍怎不擒下董文炳?”
“擒他做甚?”劉元振淡淡道:“他為人穩重,有他在,還能拖一拖蒙軍。擒了他,董文忠還不馬上興兵來犯?”
說著,他嘆息一聲,像是在感嘆問話的下屬太蠢。
一路回到金陡關,只見韓祈安正站在城頭向東眺望。
“韓中郎看到了,我沒能勸降董文炳。”劉元振先打了招呼。
他這人,不論心情好不好,待人都是熱忱的。
“看到了。”
“也就是韓中郎今日在金陡關,不然我差點要被董文炳勸降了。”
韓祈安因劉元振的風趣再次敷衍地笑了笑,問道:“大郎穩住他了?”
“將韓中郎帶來的最新戰報透露給他,想必能唬住他。”
“那就好。”
“可惜,將一場戰事消彌于無形,不能彰我功勞。”
韓祈安道:“上兵伐謀,大郎今日可謂不戰而屈人之兵。”
“略逞口舌之能罷了。”
“勝過于守城兩月。”
劉元振得了一頓夸贊,頗為滿意。須臾再次露出愁態,道:“我看董文炳雖驚于我們取河西之快,卻還有底氣,想必消息屬實,忽必烈真要調動大軍進犯了。”
韓祈安亦是憂慮,點了點頭,默不作聲。
劉元振想了想,無奈搖頭,道:“郡王既取河西,想必已回師關中了,由他愁吧。”
“大郎見董文炳之前,我不敢相告,以免漏了消息。”韓祈安道:“其實,郡王并未回師……”
“為何?!”
劉元振一驚。
他方才與董文炳相談,咄咄逼人,原本算時間李瑕還能趕在蒙軍抵達黃河時回防。
沒想到竟是如此。
韓祈安道:“自是想先拿下興慶府,今既取河西,減輕了西域方向的防御壓力,若是再能趁蒙軍來犯前一舉攻下興慶府,北控河套,據諸路上游,即可扼西陲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