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拿起李曾伯上次的來信再看了一遍,想著如何回信,方才落筆。
信還未寫完,奚季虎已匆匆趕來求見。
奚季虎近來在總領關中水利之事。今日也不知是去何處勘察歸來,腳上滿是泥濘,連衣袍下擺也是干了的泥土。
李瑕見了,放下手中的筆,起身引奚季虎在一邊的小幾邊坐下談事。
只這待遇便可見他對奚季虎的看重。換作大部分人來奏事,李瑕多是一邊批公一邊聽對方說話。
“這是在何處摔了一跤?”
“龍首渠。”奚季虎笑道,“前幾日下過雨,地滑,我一個沒站穩,還拉著旁人摔倒了一大片。這若是在江南,怕是要指責縣役們沒照顧周到。這邊眾人卻嫌我沒干過粗活,這才是做事的樣子啊。”
他不是訴苦,也不是告狀,是真心欣賞關中官場風氣。
畢竟以往見過了太多養尊處優的朝廷官員,到民間巡視連轎子都沒下過的比比皆是。
說話的同時,奚季虎也沒耽誤時間,從袖子里掏出一張圖紙來遞給李瑕,緊接著便提到了正事。
“王上請看,這是長安城引渠用水的圖紙,目前我們認為該重修龍首渠、永安渠、清明渠,再與運糧的槽渠互相連接,構成運輸、供水兩用的水道。但是否足夠供應城中用水,還需再核算”
這圖紙來的絕不輕松。
奚季虎是八月初到長安的,中秋時給了李瑕關中水利的初步規劃,之后開始更仔細的勘測,到現在十一月中旬,開始漸漸給出圖紙。
這圖紙并不完整,只是為了可以動工,先給出一小部分。
但三個多月的時間,規劃、勘測、繪圖,換作任何人也很難做到更好了。
這也是李瑕看重奚季虎的原因,其人有才干,且還是全才。
但欣賞歸欣賞,他還是問道:“只能確定先重修三條舊渠?若往后擴建城池用水如何解決?排水又如何規劃?”
奚季虎苦笑,道:“王上所言甚是,故而我以為眼下動工操之過急了,不如徐徐圖之?容我等再仔細勘測,拿出一個更完善的辦法來?”
李瑕往后稍仰了仰,思忖著。
他今日才議過北面的形勢,估計著蒙古汗位之爭不論是忽必烈或阿里不哥勝出,也就這一兩年就會結束了。
之后也許休養一兩年,必會再有戰事。
這般形勢,當然著急。
不過,興修水利所耗費的大量錢糧短期內還是遠超過水利帶來的增產的,很可能等到開戰時還沒看到收益。
換作五代十國時那些政權,大部分都會選擇屯集兵糧應付戰事,而非建設民間。
而李瑕考慮的則是要有面對長期的戰爭的能力,他不打算荒廢建設,只打算加快。
“并非是我不想徐徐圖之,而是局勢不容許。依我之意,可先動工修龍首渠,至于槽渠如何連接,排水如何規劃,還請盡快。”
奚季虎很為難,搖頭嘆道:“王上。旁的不提,只說懂水利的人手也不足”
李瑕明白,這般大的工程,僅有一個兩個懂水利的人才是遠遠不夠的。
更何況奚季虎才到關中三個月多,不了解北方水系。哪怕參與過它山堰的修筑,其人本非專長于水利。
想到這里,李瑕忽然心念一動。
他起身從屜中拿出李曾伯的一封信。
信上是關于興慶府的詳細情報,李瑕攤開來在字里行間仔細找著什麼。
“興慶府找到了張謙行省西夏,以郭守敬修唐來、漢延等渠,欲灌田九萬頃,時長日久恐其城高糧足,宜攻興慶府郭守敬?”
“郭守敬。”
李瑕放下手中的信,再次念叨著,心里有些思量。
能讓他記著名字的人其實不多,郭守敬算一個。
眼下他與忽必烈都在緊鑼密鼓地修渠興田,若能把助忽必烈修水利的郭守敬請回來,那不僅能滿足眼下關中水利規劃的需求,還能起到此漲彼消的作用。
“既是人手不足,我們就再請兩位水利名家來,如何?”
“求之不得。”奚季虎馬上應道,之后笑了笑,道:“不過說句大言不慚之語,能在我面前稱得上水利名家者,怕是不多了。”
李瑕也笑了笑,道:“不多,但碰巧知道一個。”
===第871章 嫌疑===
鈞州城西,官道上大雪紛紛,有一隊人正策馬而行。
“西南便是三峰山了。”董炳抬手一指,為郭弘敬指點。
郭弘敬轉頭看去,見到的也就是三座連綿的山峰,其實并不雄偉。
無非因它是蒙古與金國決戰的戰場,才平添了幾分壯觀,讓人賦詩云“黑風吹沙河水竭,六合乾坤一片雪”,或是“鏖兵大雪三將死,流血成河骨成堵”。
不過想來,蒙金的決戰地點在這里,其實根本不合理。
正常而言,北面的古北口、居庸關,或是西面的潼關才該是當時金人迎敵之地。
鈞州則處在洛陽與開封的正當中偏南的位置,屬于河南的腹地。
可見蒙古用兵天馬行空,不拘一格。
郭弘敬終究是對這些戰事不感興趣,目光一轉,從三峰山方向移開,看向鈞州郊外的田野,喃喃道:“一路來,似乎沒看到水渠動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