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看去,有兩封信,封蠟完好,一封是林子的情報,另一封是李曾伯的回信。
李瑕抬了抬手,止住了奚季虎的匯報,因為他一會還要繼續聽。
拆開兩封信看過,他環視了堂中一眼,將信遞給韓承緒,道:“都看看吧依軍情司的打探,依河西經略府的判斷,蒙軍在九原城并沒有五萬兵力,興慶府可以打。”
他這句話一出,堂上眾人都有些緊張起來。
韓承緒首先與楊果對視了一眼,將手里的情報遞過去。
后面韓祈安、李冶、吳璞、奚季虎、陸秀夫、董用等人雖還未看到信,卻都一副有話想說的樣子
說來,李瑕想攻興慶府不是一日兩日了。早在前年李璮叛亂還未被平定之時,他便與李曾伯出兵河西走廊,只是在打興慶府時因為忽必烈掉頭打關中了才不得不停下。
關中之戰結束,才稍緩了一口氣,李瑕就已派軍情司打探忽必烈到底還留了多少兵力在河套,為的就是繼續攻興慶府。
這些,眾人之前便知曉,他們緊張的有兩點,一是戰事規模不能太大,眼下是與民休息的時候;二是,不希望李瑕再親征。
開年以來,李瑕時不時就到城外親自訓練選鋒營,若說秦王好武,保留了一點小愛好,眾人可以接受。
但若是為了親征興慶府,絕對不行
一時間,眾人紛紛向李瑕拱手。
“王上!”
“看來都想踴躍發言。”李瑕道:“韓老先說吧。”
韓承緒捻著花白的胡須,沉吟了一會,開口不談戰略,談的還是糧草問題。
“興昌六年以來,川蜀年年與蒙古作戰,直到去歲三月。
換言之,去歲以前,不論川蜀有多少繳獲、多少收成,基本都耗在這戰事里,還有戰后的撫恤、封賞”
他說得很慢,話里的意思用一個字即可表達窮。
之后又說李瑕治下的情況。
大理不說是賠錢的,但沒有二十年的生息,基本不可能提供多少賦稅,或者說從大理運些可憐的錢草過來還抵不上路上的消耗。宋太祖玉斧一揮不要這地方,并不是毫無道理。
好在,川蜀包括漢中在去歲倒算是豐收。
雖說經歷了被蒙軍殺戮一千萬人,如三十年以前那樣供應一百五十萬石軍糧的碩果不可能再做到,但李瑕還是征收了近三十萬石糧食。
這可稱得上奇跡般的產量,也是他執政以來初次有所積累。
但若不是忽必烈掉頭去打阿里不哥,三十萬石糧食根本也不足以供應戰事持續下去,算上路途上的損耗,也許兩個月、三個月就一干二凈。
若不是運氣好,憑什麼扛?
運氣好攢下這一點錢糧,還要修水利、建城防、增加軍備、鋪橋修路,還要積累糧草應對以后蒙古的舉國攻勢
能拿多少再去打興慶府?
韓承緒表達出這個意思之后,語氣漸漸鄭重。
“如今攻興慶府,所費幾何?便是攻下興慶府,兩三年內所獲錢糧幾何?可有助于王上到時抵抗蒙元大軍攻勢?”
李瑕道:“若是要算這個賬,那必定是虧的。不說兩三年,我們若占下興慶府,五年十年內必然是要一直付出更多的錢糧去守這個地方,維持它的秩序,這一仗,絕對是不劃算的。”
土地絕不是越多越好。
包括大理、西夏,宋軍并非是打不下來,而是不劃算。
為何打了勝仗還要議和?這看似荒唐的情況背后是宋承平年間袞袞諸公的權衡考量。
這些地方種出的糧食,就是遠遠少于要占據它所要耗費的糧食。
蒙軍解決這問題的辦法就簡單得多。
屠殺。
攻下一城便屠一城,搶掠走金糧珠寶糧食物資,將人都殺光。因此蒙軍越戰越強,無一國可與之爭鋒。
李瑕就顯得很傻,這些年占了太多的地,卻一直沒有足夠的兵力與錢糧去守。因此捉襟見肘,困難重重
“但打仗不能只看劃不劃算。我們必須打興慶府,之后才能打河套。占據了河套,才算是搶占了胡虜南下的跳板。要的是這個戰略位置,那麼消耗錢糧便是值的。何況眼下蒙軍主力并不在中原,這一仗我們承受得起。”
韓承緒的本意并不是反對打興慶府,而是提醒李瑕還有多少可用的錢糧。
李瑕既然心里有數,他便停了下來,看向董用。
董用已看完了兩封信件,沉吟道:“去歲郝天益打探到合丹率五萬大軍駐扎于九原城。如今又接連有情報說太原空虛,那有無可能蒙元想要引誘我們?”
他如今說“蒙元”“我們”已是十分自然了。
“既然軍情司、河西經略府都認為九原城空虛,此事可以確定。”李瑕敲了敲桌桉,又強調道:“別忘了,對于忽必烈而言,草原比中原重要,這是一定的。”
眾人沉默了一會。
他們都生怕李瑕說出要親征興慶府。
理由太多了,既是擔憂李瑕的安危,認為如今以秦王之尊已不必親赴戰場,也害怕因為李瑕親征而將戰況擴大。
而且李瑕雖時常聽取旁人的建議,但其實一貫有主見,一旦心意已決,怕是沒人能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