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強撐著一口氣趕去宮城,耗費了他太多體力,到了今日反而愈發疲憊起來。
因膝蓋太過刺痛,下午大夫又來看過,稱是一段時日內走不了路了
接下來的幾天里,老人就只能每天坐在院中的藤椅上。江萬里亦來探望過他,王堅開口又是問了一句。
“光薦的案子如何了?”
“御街上太多人都看到他推倒了那人,不過此事卻是巧合,與主和派無關。王老將軍可以放心。”
“那就好啊,宋瑞怎未過來?是與光薦一起被拿下了?”
“沒有,他剛遷官,公務繁忙,我叮囑他莫來打攪。”
“”
又過了幾日,江萬里也不來了。
王堅便顯得愈發孤獨。
他坐在那看著遠處的落日,已記不得這是某月某日。
“以往以為自己會死在戰場上,沒想到老來竟是這幅光景,若叫君玉見了,他必要笑話我了”
“祖父!”
“別哭,哭什麼?那年你十歲,蒙哥十萬大軍壓境,你都沒哭過,今日哭什麼?”
小孫子還是哭個不停,王堅也不再管他,看著落日,自顧自地用那沙啞的聲音呢喃自語。
“后來,非瑜說,要打到陰山敕勒川,他與君玉都快打到河套了。我要是能再去與他們并肩殺敵,哪怕只有一場”
“等祖父的腿養好了,便可以請命掛帥了。”
“是啊,我還不老,李可齋公剛收復了興慶府,他與我同歲。”王堅終于是笑了笑。
遠處的落日仿佛是照到了陰山敕勒川,草原上,他與李瑕、張玨正在縱馬狂奔,望到遠處那桿敵旗消失在天際,三人遂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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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有人正哼著歌,走在王堅府邸的前庭。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賈似道走起路來施施然,眼神里卻帶著些難以遮掩的悲哀。
這是他以前沒有的神態。
活到了五十二歲,盡管他倔強地認為自己依舊是個走雞斗狗的少年,但歲月無情而殘忍,摔了賈似道一巴掌又一巴掌,讓他知道老了就是老了。
“狡兔死,走狗烹。越王為人長頸鳥喙,可與共患難,不可與共樂。子何不去?”
輕輕哼著歌到這里,賈似道停下腳步,看到站在前面的那個少年。
“你是王堅的孫子?多大了?”
“你來做什麼?別打攪我祖父。”
“我來告訴他一些真相。”賈似道攤開了手,道:“我和他一樣,這次都輸了。”
“請你出去,別打攪我祖父。”
“一點禮數都不懂。”
賈似道揮了揮手,自有護衛上前摁住了那少年,他則繼續哼著歌,繼續往前走。
哭喊聲在身后喊起。
“賈相別告訴他求你了嗚嗚嗚”
賈似道毫不理會,走過一重院門,便看到了坐在那的王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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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家調平章公回朝,也好。”
與賈似道對坐相談了一會之后,王堅道:“非瑜的為人我是知曉的,他要收復中原,那在此之前,必不會背叛大宋。”
“我知道。”
“平章公果然能看得清,那就好,那就好。”
賈似道默然了一會,道:“很多事不是看清就夠了,我早看清了這大宋的積弊,亦看清了革弊之法凡事,我都看得清。”
王堅沒有回答,他已經很疲憊了。
“只怕有時看得清,但做不到。”賈似道嘆息了一聲,道:“這件事一開始,我就知道,斗不贏那些人。”
“斗不贏嗎?”
“上個月,淮西戰報傳來,阿里海牙集重兵于淮河,直逼蔡州。”
“咳咳蒙元不會在此時開戰。”
“我們都看得清,但夏貴是支持呂文德,還是支持你?”王堅又在咳嗽了。
賈似道起身,道:“有個道理,是別人教給我的,今日我送給你們得到圣眷沒用,你們千辛萬苦求得官家的支持,空中樓閣而已。”
“咳咳咳咳”
王堅一下子沒順過氣,似要把肺都咳出來。
賈似道視若不見,已轉身向外走去。
“說得再簡單點,官家就是個傀儡、廢物,靠他點頭你們就想阻止議和,異想天開。這件事,我們的區別在于,我看清了,你們沒看清,徒抱幻想。”
那穿著官袍的身影走遠。
院中的老人低下頭。
血從他嘴角而下,一滴滴落在草地上
===第978章 西藩===
“吁!”
一輛由城郊入城的馬車在宮門前停了下來。
“平章公,到了。”
車夫連續喚了幾遍,車廂里的人始終沒有回應。直到掀簾一看,卻見賈似道猶端坐在那里閉目養神。
感受到了有風吹進來,他睜開眼,掃視了宮城一眼,目光懶散中又帶著些銳利。
顯得不像以前那麼有干勁了。
入了宮,改乘小轎輦往復古殿君臣對奏。
殿內,諸臣已經在等著了,見到賈似道來紛紛行禮,恭敬至極。
他們從來不是對賈似道有什麼意見,只是這次議和干系了太大的利益,哪怕賈似道反對也沒用。
好在,賈平章公體貼、沒有為難他們,那當然還是一團和氣。“平章公請。”
有官員上前,用袖子擦了擦一把擺在御座邊的黃花梨椅子。
“官家今日龍體不適,不便前來奏對,凡事還請平章公定奪。”
這是常例了,莫說朝會,就連這種君臣奏對趙禥也不常參加,通常都是由賈似道替代他主持。
前些日子賈似道還鄉,朝堂上主戰派主和派爭得厲害,大概也是愁死趙禥這位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