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小廝告罪一聲,匆匆跑去通傳。
劉芾點了點頭,轉頭看向不遠處柱子上的一副對聯,目光微微一凝,低聲念了出來。
「世間善惡分長短,善是青松惡是花。」「只見一日嚴霜到,見了青松不見花。」
黃鏞聞言也看過來,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他這不像是對子,若說是詩卻忒平白了些。」
「也就是他如今的處境能寫出這樣的……」「哈哈哈。」
一陣笑聲傳來,陳宜中從廊下轉了過來,人未到而聲先至。他大步先到了劉芾面前,熱忱地打了招呼。「聲伯兄,多年未見了!」
劉芾上下打量了陳宜中一眼,感慨道:「與權變化真大啊,氣格不凡、官威凜然,好一位陳尚書。」
陳宜中笑著擺手,同時還沒冷落黃鏞,自然而然伸手拍了拍黃鏞的背。「器之你終于回朝了。走,進去說,今日為了你們來,我特地去討了好茶。」劉芾本還想談談陳宜中那副對子,已被盛情邀往里堂。抬頭一看,只見牌匾上寫的是「善人居」三個字。
因是老友相見,陳宜中顯得很開心,招待了茶水點心,說的都是以前在太學時的趣事。
話到后來,不免又要說起當年一起伏闕上書之事。
說了黃鏞巧遇唐伯虎、說了被發配出城時劉芾的詩。
人這一生最值得回憶的事常常只有寥寥幾樁,老友茶話難免會反復提起。「為了對付丁大全,我等險些斷送一生前途,虬蜉撼樹。」陳宜中感慨,道:「到最后,丁大全卻又被人像螻蟻一樣摁死了,此為權勢。而我等當年,想法太簡單了。」
劉芾略略沉吟,道:「丁大全之下場,乃天理昭昭,公道不滅。
」「是嗎?」陳宜中不以為然。
「與權,你真覺得我等當年伏闕上書毫無益處?」「不然呢?」
「我等鬧出聲勢,昭丁黨之惡狀,故而眾人皆知丁大全女干臣也!他并非像螻蟻被摁死,而是由公論懲治。陳宜中笑了。
時至今日,他已位高權重,老練通達,洞悉世情。此時看著更年長的劉芾,眼神就像是長輩看著幼稚的孩子。
「與權認為可笑?」劉芾反問道,「忠者流芳千古,女干者遺臭萬年。是非公道在人心,善惡到頭終有報,你認為可笑?」
「我認為聲伯兄說的對!「
陳宜中提高了音量,抬手一指,指向外面的對聯,道:「善是青松惡是花,我有感而發。是非公道,黑白曲直,我從未忘過。」
「故而你投靠賈似道門下?」黃鏞微微譏嘲。
陳宜中目光灼灼,一臉誠懇道:「我與你們說的,是指做事的辦法。」「做什麼事?位極人臣?富貴滔天?」
面對老友的質問,陳宜中毫不猶豫,吐出了兩個字。「救國。」
劉芾、黃鏞皆有觸動,默然不答。
陳宜中道:「聲伯兄,當年我們才進太學,你便泣
血上書‘今五六十州安全者不能十數,敗降者相繼,福何在耶?,直言國勢傾頹,你我皆知這大宋不是能讓他們再這樣歌舞升平下去的太平盛世。」
「故而你助賈似道弄權?」黃鏞再次反問。
「我說了,這不過是做事的辦法。至少如今我已能夠真正做實事,而不是袖手空談。」
說到激動,陳宜中站起身來,又道:「今日我等若還是發配在外的流徒,兩片唇一張,口中再多是非公論,干國何益?器之,你凡有對朝政不滿即罷官而去,放任女干黨當道,于國何益?空談與義氣用事救不了大宋,我等當做實事!」
劉芾、黃鏞再次對望了一眼。他們注意到了陳宜中話里有四個關鍵的字。
--女干黨當道。誰是女干黨?
如今沒有了丁大全,那就只有賈似道了。再看陳宜中家中那副對聯,就有了另外一層意思了。只見一日嚴霜到,見了青松不見花。誰是青松?誰是花?
今日這一場老友相見,從進門到現在,陳宜中表現出的熱忱與真誠,也許就是為了點出這四個字。
「與權,你打算如何做?」黃鏞問道,語氣與方才已不同。
「我打算讓你們起復為官。」陳宜中道,「聲伯兄若肯,任監察御史如何?器之,我想起復你為樞密院編修,可好?」
他說話間有種稀松平常的意味,仿佛封官就是一件輕而易舉的小事。劉芾、黃鏞不由動容,沒想到陳宜中的權勢已經大到了這種地步。想到朝堂上確實不該由賈黨一家獨大了,兩人遂答應下來。不多時,陳宜中送了兩位老友離開。
一場稀松平常的聚會就這般結束,似乎什麼都沒有發生,也許已醞釀著大宋王朝新一輪的黨爭。
陳宜中轉身回到自己的宅子,無聲地喃喃道:「只等一日嚴霜到啊。」
其后又有小廝趕過來。
「阿郎,平章公讓你過去。」「知道了。」
陳宜中不急不慢地拿起一份自己要起復的官員的名錄,乘轎往葛嶺別院而去。~~
葛嶺別院。
大門處不停有官員、幕僚進進出出,像是賈似道把大宋朝堂都搬到了家里。陳宜中輕車熟路,徑直到偏廳等了一會,便見翁應龍過來。「陳相公來了,稍坐片刻,平章公臨時接見一個信使。
」「謝翁公,是北邊有消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