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久這時又看向全永堅。
全永堅便道:“與其如此,不如直接擁立殿下為帝,以封賞官職,張少保以為如何?”
“我自是不反對。不過我已傳信于天下忠臣遺志,本欲待他們趕到再一同擁立……”
“何必再等?”全永堅道:“先請官家繼位,再傳詔天下,召忠臣義士勤王,豈不更好?”
張世杰點點頭,但置身于這些婦人、幼兒、紈绔之間,其實心知成事的可能微乎其微。
不過是受了朝廷重恩,盡力而已。
~~
永嘉縣北。
楠溪江畔,有三十余人的隊伍正在趕路。
走在正當中的是一名白發白須的老者,手里拄著一根拐杖,旁邊有跟著仆役攙扶。
周圍有一些護衛模樣者,其余的則多是書生文士打扮。
“老相公,小人打聽了,順著這楠溪江再走上三十余里,便是永嘉縣城。到了那也許就有船只,乘船南下不遠便可到達江心嶼。”
“好,好啊。”
“老相公還走得動嗎?”
“歇一歇吧。”
“這邊……”
隊伍于是到溪邊小憩。
有一名書生撓著胳膊上被蟲子咬出的紅腫,向老者問道:“老師,學生走了一路,還是想不明白,終是沒能忍住,想請老師解惑。”
“問吧。”
“天下形勢至此,宋亡唐興,更迭已不可阻擋。學生觀唐軍過境秋毫無犯,想必唐主亦是英主。而老師如今南下投奔幼主,功成之可能不過萬一,死生大禍卻即在眼前,何苦還要前往?”
“死生事小,廉恥事大啊。”
老者說著,嘆息了一聲。
他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了,又道:“官家是老夫親手教導的,老夫沒能盡到帝師之責,大宋社稷若亡,老夫罪莫大焉。
故而,旁人可降。老夫卻萬無投降之理。”
這白發蒼蒼的老者,卻是趙禥的老師葉夢鼎。
葉夢鼎今已年逾七旬,且罷官多年,如今宋亡卻還毅然南下,只這份錚錚風骨,便讓其門生舊吏們感佩萬分,追隨他南下。
眾人稍歇了片刻,繼續趕路。
還未到永嘉縣,卻見有兩個鄉兵攔在路上。
“前面的是什麼人?!”
“我等想要南下往永嘉縣。”
“如今改朝換代了知不知道?!”其中一個鄉勇大聲喊道:“知縣已得到了詔書,當了唐臣。準備暫設關卡,防止前朝余孽通行。你們是什麼人?若要往前,需先核對戶籍、報知南下目的……”
眾書生面面相覷,其后拉著葉夢鼎往后退了一段路。
“老師,前面怕是過不去了。”
“是啊,永嘉縣既然已經降了。我們這些書生,如何還能到得了江心嶼?”
“老師,回去吧。既來了一趟,知事不可為,老師已無愧于心了……”
葉夢鼎不由老淚縱橫。
他朝著南方跪倒,三叩首,慟哭不已。
“先帝吶!老臣無能,一不能教導官家勤政、二不能阻大奸之徒專權、三不能挽社稷傾危,老臣深負先帝重托啊!”
“老師,你已盡力了……”
眾門生故吏也是紛紛大哭,扶起葉夢鼎。
最后又向南方望了一眼,眾人就這般掉過頭,折返向北。
走了半途,慟哭而歸,便算是這位老臣為大宋社稷盡了最后的孤忠了。
~~
于此同時,楠溪江下游。
永嘉縣城如今正處于平定趙宋余孽的暴風眼,此時卻意外的風平浪靜。城頭上插的旗幟雖已經換成了唐旗,只是縣城守
卒本就不多,也只有廖廖幾個兵士正守在城門處。
一隊宋軍士卒正扶著一具棺木堂而皇之地出了永嘉縣城,抬到了江邊的船只上。再警惕地回頭看去,縣城守軍還是沒有動靜。
這或許與陳宜中在永嘉縣的威望有關,任意一個縣城出了宰執,且宰執還三天兩頭地回鄉,知縣都會很難辦。
“左相,請吧。”
“我自己會走。我母親既走了,我還能拋下她嗎?”
身穿孝服的陳宜中冷著臉,領著家小跟著士卒們出了縣城。
他臉上有悲意,卻也有不滿。
出了城門,他忽然轉過身,向還在守城的鄉兵喝道:“你們不敢攔我嗎?你們不是已經降唐了嗎?!來,我與他們都是叛軍,來平叛啊!”
風吹過地上的沙石,沒有人動。
“陳相公,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小人物了,知縣也是順大勢而為。鄉里鄉親的,你若真想走便快請吧。再晚,官兵可就真來了……”
.
.
===第1341章 興亡===
船只沿楠溪江而下,隨水匯入甌江。
江心嶼則在河口的上游不遠處。
兩岸地勢隨之一闊,首先看到的是兩座塔。
江心嶼的東、西各有一座山峰,東名“象巖”,西名“獅巖”,兩巖上各建有一塔。
陳宜中立在船頭,見此情形,精神終于是稍稍振奮了些,負手吟道:“一川砥柱橫滄海,兩塔凌空映彩虹。”
“好!”
船上,張世杰的部將們紛紛叫好。
“左相合該拿出這種氣魄來中興社稷!”
“……”
隔著半個江面,有人正在甌江南岸的郭公山上,抬著一支望筒看著江上的船只。
“嘿,這鳥書生,披著喪服猶要來造反,鐵了心往死路上鉆。”
“人家讀書人的忠義,哪是你個水匪能懂的。”
“老子不懂?”名叫史恢的唐軍水師隊正不忿道:“老子好歹是讀過書的,要不是家道中落、我老子死得又早,哪會落草為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