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里開始,趕了二十余里路,輜重終于在入夜前抵達了大宰府。
前方有唐軍正在扎營。
史恢便上前與這支唐軍步卒的主將交接,對方是個四十余歲的都統,名叫范學義。
“范將軍,扎營城外,可是還未攻下大宰府?”
“攻下了。”范學義道:“十萬倭軍還未看到,依舊是各自為戰的所謂‘武士’,六百武士守城,兩輪火銃便放倒了。”
史恢問道:“那將軍怎麼還扎營城外。”
“四里見方的一個小邑,駐扎不下。”
史恢終究是對這“大君的遠方朝廷”的西都感到了失望。
大宰府并不大,但確實是彷著唐長安城的格局建的,中間是一條“朱雀大街”,有三十余步寬。
問題在于,這樣一條大街只怕還占據了整個大宰府的四分之一。
左志房很興奮,為史恢指點著,介紹著這座城池。
“數百年前,當有使者來訪,會先入住海岸的筑紫館,到了大宰府之后,會在那邊的客館整理儀仗,再走過筆直的朱雀大街向前面的政廳行進……”
史恢抬頭看著天,卻只感到了壓抑。
他將暫時在這里駐扎下來,協作軍需主官調動大軍的后勤輜重。
次日,政廳。
范學義早早起來,已披好了盔甲,準備統兵向南。
倭軍已經在九州島南面集結,唐軍準備在筑后的川神代浮橋伏擊他們。
史恢認為這一仗應該不難打,因為水師元帥張貴已經繞到九州島的西面登陸。另外,來州、太倉等路的水師已在向九州島會合。
但他卻覺得范學義臉上有些凝重之色。
“王師勢如破竹,不知范將軍有何憂慮?”
范學義道:“我不擔心戰事,擔心的是如何駐屯。”
“自然是……”史恢在高麗倒是學了個正好用上的詞,遂摸著胡子大聲道:“自然是郡縣之。”
“我也曾是軍需出身。”范學義道:“這般貧瘠的地方,直到那些呱呱亂叫的武士歸服之前,軍屯會很不容易。”
“將軍是否擔心得太遠了。”
“你沒看到嗎?”范學義皺眉道:“這里人窮到,男人只兜個襠,女人連衣服都不穿。”
史恢其實看到了,但沒想太多。
至于范學義的擔憂,他現在還沒有深刻體會。
他還要在這里駐扎上至少一年……
~~
北平。
宮城大殿。
史俊站在文官正前方,手里正拿著一封文書看了會,其后向嚴云云以及幾個市舶司官員們問道:“為何不可?”
殿上還有趙良弼、郝經,以及一些出使過東瀛的臣子。
“在這一點上,我認同右相所言。”趙良弼反而先替嚴云云做了回答,道:“陛下既然出兵了,臣亦認為,只要兵馬未撤,后勤補給的錢糧就不能斷。”
今日之所以有這個議論,是因為對馬島、壹岐島的戰報傳來,朝堂上便有一些臣子上書,認為可以在三個月內平定東瀛,或許可以減少一些錢糧供應,在當地就食一部分軍糧。
嚴云云對這些聲音的反應極為強烈,當即便入宮覲見。
“陛下,臣非心憐倭民,而是以東瀛之貧,絕對供應不了大軍糧餉!”
李瑕似乎笑了一下,不知道在笑什麼。
史俊道:“右相不必激動,這些官員說的是平定東瀛之后,讓駐軍逐漸屯戍……”
“左相或許不了解東瀛有多貧瘠,我可以與你說說。
東瀛境內皆山,無大江大河,田地極少,且土壤無肥力,更兼天災連年。”
這些話,嚴云云之前不肯在朝堂上說,因為太有可能成為朝臣們反對打這一仗的理由了。
但真開了戰,朝臣們想象不到那地方有多窮,反而有可能影響整個戰事。
她轉頭看了一眼,身后便有一名去過東瀛的市舶司官員出列,向天子行了一禮,開口說起來。
“因太過貧瘠,東瀛國君甚至禁止倭民食獸肉,以免無牛耕作、無雞下蛋、無狗守夜。倭民為了能吃到肉,將兔子劃為飛禽,稱‘一羽兔’。至于米稻,亦是雜著糙糠,口感豎硬,難以下咽,故而稱為‘強飯’。即便是貴族,平日亦只能以米飯配腌蘿卜。”
殿中已有官員面面相覷,紛紛暗道當時執意請天子征東瀛的就是這位右相,現在倒好,征的是這樣一個地方。
如千金之子出手去搶一個破落戶。
“也正是因如此貧瘠,倭人壽命甚短。僻如那所謂的執權北條時宗,六歲行成人禮、十歲成親。其父三十六歲死,其祖二十七歲死。倭人能活過五十歲者甚少,年過七十,便會主動上山餓死。”
“不錯,倭國之貧瘠不同于中原戰亂時的一時貧苦,倭國之貧瘠,乃自古以來是貧瘠,年年月月,千年百年。大軍屯駐,確實是怎麼都屯不出糧草。”
“如此種種,可見其地貧瘠,萬不可停止軍糧供應啊!”
史俊聽到后來,眉頭越皺越緊。
他若早知如此,一定會更堅決地反對征東瀛。
“陛下!”史俊已不愿再與嚴云云說話,轉向李瑕道:“倘若要長年供應軍糧,又是何等大的開銷?如此,不如狠狠教訓過那狂妄小國,命其稱臣朝貢便罷……”
嚴云云道:“我敢與左相擔保,其地之金銀礦產,必能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