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給我挪把椅子過來。」
吵吵囔囔的朝堂霎時安靜下來,無數雙眼睛在我和蕭輕池之間來回轉悠。
我向來跋扈,但公然要椅子坐著上朝還是第一次。這行為比我昨天直接駁回朝臣上奏,要囂張多了。
小太監看了蕭輕池一眼,既不敢動,也不敢不動。
「陛下?」
蕭輕池的臉色有些難看,但還是說道:
「沒看見太傅累了嗎?愣著做什麼,還不快去?」
我坐上椅子,舒服地嘆口氣,然后朝剛才爭吵的兩個大臣點點頭。
「你們繼續。」
那兩人為南都水患吵了一個早上了。一個主張啟用通曉治水之道、但出身下三族的寒門狀元。另一個認為下三族出身的人,應從次九品做起,不能直接身居要位。
實在無趣。
主張啟用寒門狀元那人,是我爹的學生,名叫盧輔,性子比我更像我爹的兒子。
不過他比我爹識時務些,至少不會一怒之下就尋死。
盧輔重重地哼了一聲,繼續道:
「用人唯才,破格提升有何不可?至少他能解決當下災患。空有家世、不忠不孝之人都能破格提升,有真才實學的寒門為何不能立足于朝堂?」
他大概是被我今日的行為氣糊涂了,竟敢公然戳我的脊梁骨。
看在我爹的面子上,我對他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想來是給了他幾分「我不會對他動手」的錯覺。
我收了愜意的神色,冷冷地掃了盧輔一眼。
「下三族的螻蟻,也配和我相提并論?
「盧輔,你既然這麼關心南都水患,那就自己去一趟吧。」
至于還回不回得來,就看他的命夠不夠大了。
盧輔變了臉色,抬頭看向蕭輕池。
「臣于水利之事一竅不通,此去必會耽誤治水。陛下,請以民為重啊!」
真是病急亂投醫。
蕭輕池在朝堂上,從來只是個擺設。
果然,他沉默片刻后,抬手道:
「就依太傅所言,辛苦盧卿了。」
盧輔怔然后退半步,突然將手中官牌一砸,轉身怒斥。
「臣不像臣!君不像君!」
「奸佞當道,民不聊生!眾位大人,還要龜縮到何時?!」
在場沒人敢應聲。
盧輔掃視了一圈,最后只與我對上了眼。我笑瞇瞇地看著他。
「盧大人,可要做那撥亂反正的第一人?」
盧輔雙眼猩紅,對我怒目而視。
「季清,老師在世時的教誨,你全都忘了嗎?」
我抓著木椅的手緊了緊,臉上的笑一點點淡去。
舉朝皆知,我爹死后,我最忌諱別人在我面前提他。
盧輔實屬是找死。
05
幾日后,我手下的文官連上三道奏折,彈劾盧輔結黨營私。
蕭輕池實在無法裝瞎,無奈之下命都察院徹查。
都察院匆匆走了個流程,在初冬那日,將盧輔收押至詔獄。
我去看他時,詔獄的刑具已經在他的身上過了一遍。文人體弱,他見到我,連憤怒的力氣都沒了,趴在地上低聲念叨著什麼。
我蹲下身,附耳貼近他,才聽到他憤懣的咒罵。
「季清,你不得好死!
「早晚有你下地獄的一天!你會生不如死,生不如死!」
我凝神看了他半晌,動作輕柔地替他順了順凌亂的頭發。
我爹在時,盧輔經常出入我家,幼時我爹不許我吃街邊小食,他會偷偷買來我喜歡的糕點塞給我,笑著擋在我身前。
「懷安快吃,哥哥給你盯著老師。
」
當時對我來說十分高大的身影,此時因為疼痛佝僂成了小小一團。
我最后看了他一眼,站起身來。
「我會等著那一天的。
「明岳哥,走好。」
盧輔的身子顫了顫。
我退出牢房,立刻有人上前,將早已備好的毒藥灌進他嘴里。
06
離開詔獄時,上京下起了雪。
我有些疲累,本想直接回家,看著紛飛的大雪,臨時改了主意。
「改道,進宮。」
剛進內廷,就見蕭輕池匆匆往外走。他見著我,怔了一下,但很快回神,質問道:
「你去了詔獄?你把盧輔怎麼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毫不避諱地牽著他的手往回走。
宮女太監們立刻低眉垂首,不敢多看。
蕭輕池還要開口,卻被我打斷。
「安靜一點,回了內殿再說。」
我不撐傘,也不許蕭輕池打傘。回內殿的路不長不短,只將將讓我倆白了頭。
殿內燃著銀炭,很是暖和。
我抬手想拂去蕭輕池大氅上的雪,卻被他避開了,他神色晦暗。
「你把盧輔殺了,是不是?」
我收回手,沒有吭聲。但沉默已是答案,蕭輕池怒不可遏。
「季清,你怎麼敢!」
我抬眸看他,興味盎然。
「哦?你覺得現如今還有我不敢殺的人?」
蕭輕池目光沉沉。
「你殺他,就不怕引起民憤嗎?」
這些年,我仗著權勢橫行霸道,朝臣無不緘默。只有盧輔,為了百姓數次出頭與我作對。
因為從前的交情,我讓過他幾次,恩惠落在百姓頭上,他便成了活青天。
且他是唯一一個下三族出身的高官,在民間的聲望,滿朝文武加起來都無法與他相匹。
「引起民憤又如何?赤手空拳的底層螻蟻,我會怕他們?
「蕭輕池,我這人氣量小,他三番兩次犯我忌諱,就是該死。」
蕭輕池看了我許久,大概覺得我實在無可救藥,最后頹然地撇開臉,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