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你會后悔的。」
今夜的雪下得極大,只和蕭輕池談個話的工夫,小道上已隱有積雪。
我進宮,本是嫌天冷,貪圖夜間蕭輕池懷里的那點溫度。但談話至此,想來今晚即便我硬要留宿,氣氛也不會融洽。
罷了,還是回府吧。
我撐好傘,從容地往風雪之中走去。
「蕭輕池,我不會后悔。」
07
雪里走了兩個來回后,我染了風寒。
次日我在朝堂上險些把肺咳出來,只勉強撐了半炷香的時間,就中途退朝回府了。
我前腳剛到,蕭輕池后腳就派了一堆太醫過來,我只留了我安插在太醫院中的心腹,把其他人通通趕了回去。
但許是我作孽太多,這次風寒來勢洶洶,我整日精神萎靡,連下榻都難,吃了半個月藥也不見好。
這晚我喝完藥犯困,將將躺下,就感覺有人進了我的臥房。
熟悉的龍涎香味傳來,我睜開眼,對上了蕭輕池黑墨般的眸子。
屋內只有隱約的月光,蕭輕池與我對視片刻,在我正要開口之際,他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隨后我的唇上一熱,蕭輕池低頭吻了下來。
這個吻繾綣溫柔,一點都不像蕭輕池。他沒有停留太久,窗外風起之時,室內已是一片冷清。
我盯著微啟的窗欞看了半晌,重新合上了眼。
病得愈發嚴重了,竟然出現了幻覺。
08
「大人,那群學生在宮門前跪了三日,一定要皇上處置您,以慰盧大人在天之靈。
「您再不出面,這事怕是不好了結。」
盧輔的死,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勞神。半個月的時間,這是我的僚屬孟章第三次登門了。
最初是有人將我這些年的罪狀編成了童謠,在坊間口耳相傳。罪狀太長,我沒記住,只記得尾句是「季清不除,大淮難安」。
一群烏合之眾,我本是不在意的。但很快,盧輔之前舉薦的那個寒門狀元,率領數千名學生簽署萬民書,呈遞至蕭輕池面前,替盧輔喊冤。
蕭輕池那邊沒有動靜,這些學生又跪到了宮門前,哭著喊著求一個公道。
我的喉嚨發癢,咳了一陣后,懨懨地揮揮手。
「這點小事也要煩我?把帶頭的殺了,我看誰還敢再鬧。」
孟章神色凝重。
「新科狀元孫晗之抓起來了。其他沒有官職的學生殺了不下十個。
「但那些學生鐵了心要您的命。死了一個就再填十個,這幾天宮門前的人不僅沒少,反而更多了。
「現在事情鬧得太大……」
許是在床上躺了太久,我最近戾氣愈發重,不耐煩地打斷他。
「鬧大了又如何。蕭輕池還敢動我不成?
「養你們做什麼吃的?殺十個不行,就殺一百個!少為這點破事煩我,滾出去!」
孟章惶恐地應道:
「是。」
他正要退下,又被我叫住了:
「等等。」
我能坐到如今的位置,自然不是武斷輕思之人,深知這件事光靠殺幾個人平不了,剛剛說的話不過是宣泄一下心中怒火罷了。
學生們沒受過朝堂的壓迫,又滿肚子酸墨,是最容易被煽動的。但他們從前敢怒不敢言,這次不顧性命也要站出來,只怕是因為他們看到了扳倒我的希望。
而全天下能給他們這個希望的人,只有蕭輕池。
換而言之,在背后推波助瀾,煽動他們要我性命的人,正是蕭輕池。
我看著孟章,眼神陰翳。
「彈劾盧輔的折子,又不是我上的。他們非要一個公道,給他們就是了。」
彈劾盧輔的那人,是我的臂膀之一。但這次被蕭輕池算計了,我只能棄車保帥。
孟章愣住了,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驚懼,但還是應道:
「是。」
09
又過了半月,彈劾盧輔的人被革職問斬,這件事才勉強告一段落。
蕭輕池趁機提拔了新科狀元孫晗之,補上了那個空缺。
我的人不敢在這件事上吭聲,而那些迂腐守舊的朝臣,竟然也沒反對。
大概是感念他不懼生死,帶頭起義,斬我這個大奸臣一臂之功。
這是第一次,高高在上的貴門朝臣們正視下三族出身的人。
盧輔雖也是錚錚鐵骨,但他是依附我爹爬上來的,始終入不了他們的眼。
朝中的勢力重新洗牌,蕭輕池有意倚重孫晗之,從前中立的人,開始向他靠攏,已然自成一派。
雖然無法與我分庭抗禮,但我一時也動不了他們。
我纏綿病榻一月有余,一直沒有大好,太醫說是風寒入體,引發了舊疾,需要慢養。
這舊疾,還是當年我為了蕭輕池留下的。
10
初時蕭輕池對我充滿了戒備,我幾次討好,只換來他遠遠瞧見我,就兔子似的逃離。
直到那年冬日。
我照樣去冷宮小院里尋蕭輕池,搜遍了每個角落,都沒發現他的身影。
他鮮少離開那個小院,我心覺不妙,一路尋去,就撞見幾個皇子有說有笑地從太湖盡頭走來。
他們見到我,恭恭敬敬地喚了一聲「老師」。我微微頷首,抬頭時卻看見了太湖中心不尋常的漣漪,顧不上訓誡他們,我小跑過去,一頭扎進了太湖。
蕭輕池被我救上來時,已經奄奄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