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一向覺少,從不睡一夜。」
「興許是我這里,睡得舒服。」
小皇帝揉了揉脖子,我下手雖重,可不留痕跡,只是有點疼罷了。
「倒是怪。」
小皇帝走后,我才發現他眉心的黑氣散出了一縷,輕輕盈盈貼在昨夜他安睡的枕面上。
那黑氣像是有生命似的,一察覺到我的視線便鉆進了枕芯里,我也懶得理它,這些年鎮守在王府外,我什麼沒見識過。
懷王戰場廝殺,一往無前,可回了王府,他身后排的亡魂還不是我悉數擋下。
如今不過一縷黑氣罷了,離了人身便半分惡都做不了。
5.
自那日后,我便常分了靈識去窺探小皇帝。
我倒想看看,這個小皇帝究竟是如何做派,照理說,山神坐鎮,三妖齊出,換其他人早就沒了性命。
看了幾日,小皇帝的日子過得比門前螞蟻都無趣。
除了上朝與批折子,便是在看書和處理政事,入了夜也很少安寢,若是召幸妃子,也不過片刻便會離去,只那三只小妖能勉強多留他一個時辰。
想來也無非是她們用了些法子魅惑小皇帝來便宜行事。
每每小皇帝召幸她們三人,眉宇間的黑氣便會再濃郁一分。
可若他有幾日不召,我便會看到太后身旁的人提著參湯之類的去小皇帝那說一番道理,也不過就是皇嗣為重之類的。
真真是無趣極了。
好在沒幾日便看到一尊石獅運了過來,方方正正蹲在了杏曦宮的朱門前。
送來的這尊同我一樣,是母獅子,模樣比我嬌些,腳底下臥了只小獅,圖個子孫綿長的吉祥。
我繞著石獅走了幾圈,半分靈識也沒有感應到,若是那位小畫師在,再點上一筆,這日子便熱鬧了。
石獅置好的當天夜里,小皇帝又來了。
他來得湊巧,我正在宮門口和那尊石獅蹲了個并排。
他垂首,唇角彎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我仰頭,正對上月色下他濃郁如墨的眸。
「你為何如此不同。」他笑著嘆了口氣,擺擺手散去了身后跟隨的一串人,學著我的樣子也蹲在了一旁。
夜清涼,星稀月明,我還是頭一次與一個人并排蹲在門外。
那種感覺,有一絲絲陌生。
我扭過頭看向他:「皇上?」
「我總覺得,你不似她們。」皇上的手搭在一旁的白玉石上,聲音又低又輕。
「不知為何,你在朕身邊,朕便很是心安。」
「朕已經許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只在你這里,朕睡得格外沉。」
我垂下頭,有些想笑。
他只在我這里是被一掌劈睡著的,自然睡得格外沉。
「那就早些休息吧。」我伸出手拉了小皇帝一把。
他的手冰冰涼涼,比月色還要清冷三分。
待回了房,我才發現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前些天羸弱許多,面色白如冬雪,行走間氣息短促無力。
之前藏匿在枕芯里那縷黑氣也鉆了出來,如小蛇一般急匆匆躍回他的眉心。
便是這一縷,他的唇色便又淡了些。
「朕……」他身形晃了一下,軟軟倒在我懷里。
這次倒是省事了,連手刀都沒用上他便自己睡了。
只手將他提到床上,我順手掐了把他的脈。
我是不懂醫的,只是讓靈識順著他的血脈游走一圈,瞧瞧他怎麼就同個瓷娃娃般,哪里像我,風霜雨露,皆為天恩,受用無窮,斷斷不會如此嬌弱。
這一探查,我才知道原來不是他嬌弱,而是他已沉疴難愈,身如枯槁。
約莫著到了時辰,我差了人在門口守著,將來喚門的小公公攆到旁去。
今日,不論誰來,小皇帝都要睡個踏實。
可才將小公公攆走,小皇帝便翻了個身,醒了。
「陳數沒來嗎?」小皇帝撐著手勉力坐起來,朝門外看了一眼。
「再睡會也無妨。」我將紅燭掐了芯,低聲道。
「已是在你這里偷了一夜好眠,心滿意足。」小皇帝伸了個懶腰,眉宇間黑氣凝結,已然成勢。
「你病了。」
本不想多管此事,可這小皇帝勤政仁德,我實在于心不忍。
小皇帝坐起身,眼中笑意斂盡:「朕病了,懷王會反嗎?順嬪。」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順嬪,言語中全無昨日那般溫度,只冷冷的。
「父親若反,皇上擋不住。」
小皇帝眼中燭火搖曳,唇角彎起笑了出來:「朕確實擋不住。懷王雄兵在握,又得人心,朕若喪命,群臣必擁他上位。」
我不置可否。
「懷王只得了一女,名蕊兒,被懷王捧在心尖上。朕原想讓她入宮牽制于他,沒曾想他竟尋了你入宮。」
小皇帝聲音冷冷清清,可字字落地有聲,像是用了極大的氣力。
「你知道,為何卻裝不知?」
「不止我知。」小皇帝笑得寡淡:「蕊兒姑娘是眾多朝臣看著長大的,她什麼模樣,盡人皆知。你與她眉眼確有幾分相像,性情卻大相徑庭。」
我端坐在椅子上,只覺得面前的小皇帝著實不易,君弱臣強,大權旁落,便是他再殫精竭慮,也無甚大用。
更何況,他如今時日無多。
「古有指鹿為馬,今日眾人皆認你是懷王之女,你不是也是了。
」
小皇帝言語里道不盡的無奈,可面上卻依舊是淡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