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朕慶幸來的是你。不媚不俗,便是闔宮上下所有的女子,也不如你鮮活。」
「只你總不愛笑,不笑時朕總覺得你眼中有雷霆萬鈞,攝人心魄,可一笑,便如雨間驚鴻,一見難忘。」
「朕便不忍,不忍你做權柄之爭的犧牲者。」
小皇帝又笑了,可他的笑太清太淺。
「朕想法子,送你走,好不好?」
一分祈求一分不忍,還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他的眸子中輾轉。
我通體為上好的漢白玉雕琢,便是他死了,懷王稱帝,他苦苦維系的皇朝覆滅,我也依舊是一尊石獅,不死不滅。
哪里輪得到他這般悲憫?
可對上這樣的眸子,我生生將嗓子眼里的話咽了回去。
「我不走。」
我只搖頭,今兒我走了,明兒他眉心的黑氣就能活吞了他。
我,一鎮宅石獅,竟連幾只小妖都拿捏不了,讓小皇帝枉死在我眼前。
說出去,我以后還怎麼有臉蹲在別家門口。
這是要在石獅子中被唾罵萬萬年了。
「朕護不了你幾日。」
「臣妾護著你。」我仰起頭,只這身體比小皇帝低矮幾分,讓這話少了些氣勢。
若我復了原型,小皇帝才及我膝頭,只一想便覺得,還得是石獅,最起碼英武。
「那朕便多活幾日。」
小皇帝離開時,凝結的黑氣松散了一些,又逸出來幾縷在我的房里。
這次,我將它們捏在指尖,悉數捻為塵埃。
既應了下來,便該是我出手的時候了。
6.
自那日后,一入夜我便和門外的石獅蹲個并排。不論多晚,小皇帝都會來一趟杏曦宮,哪怕只是過門而不入。
若時間稍稍寬裕,他便會同我一道在門口聊一聊。
若還有時間,會進門小憩一會。
有時小皇帝自己坐在那便會睡著,有時還得靠我一手刀。
「往后幾日,不必等朕了。」小皇帝坐在門檻上看我,他如今已沒有力氣陪我蹲在一旁了。
「近些日子冷落了皇后,母后有些不快。朕得去瞧瞧。」
「我去。」我擺擺手,「你時日不多,不必在這些瑣事上費神周全。」
小皇帝冰涼的手指劃過我的額頭,忍著笑意:「你不過是個嬪,怎麼如此膽大。皇后乃中宮主位,她若惱了,執意要罰你,你也只能認罰。」
「我是懷王獨女,她不敢如何,便是知道我是假,她也不敢。」
那狐妖自然是不敢的。
可她身后的太后,卻急了。
「姐姐,你怕是不知,如今的太后其實是我們平潭山山神。」
「姐姐貌美,自然得小皇帝專寵,可太后交代過,每七日必得我們服侍皇上一次。」
皇后急切,不等我去棲鳳宮,便巴巴跑到了杏曦宮,一進門便屏退左右,將我請到座上。
「小皇帝并無作惡,你們如此做派有違天道。」
我石獅,也會先禮后兵。
皇后粉面一白,向后退了一步:「你究竟是誰?」
我從座上起來,睨了她一眼,威聲赫赫:「你該問,我究竟是什麼。」
我不是某某妖,某某神,只是一尊平平無奇,隨處可見的石獅罷了。
說話間,我放出自己丈高的靈胚,若不是怕搗毀了杏曦宮,本該露一露原身。
可即便只是靈胚,在我不足 5 尺的嬌小身軀襯托下,也顯得格外氣勢。
石獅一顯,整座杏曦宮籠在我的威壓之下,原本站著的狐妖雙膝一軟,貼面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竟,竟是……」
「不,不可能……」
皇后嘴里喃喃,原本嬌媚無匹的臉龐因為驚恐不斷在人面與狐臉間變換,長尾更是無力遮掩,顯露在裙裾之下。
「宮中神獸何在?」
我一步逼近她身前,只手壓在她頭頂,僅用了一分力,生怕她身嬌體弱,被壓成肉糜。
「盡數被那位束著,您高抬貴手,饒我一命。」
我卸了力,不再理會她。
7.
那位太后,深居在永壽宮。
當初,是她開口給了我一個順嬪的封號。
可若她真是山神,豈會看不穿我的真身。
永壽宮中極靜,偌大的院落沒幾個宮人,太后就坐在院子中的石榴樹下。
見我來,她從陰影中抬起頭,寬而飽滿的額頭上貼著珠翠面花,面花下雙眼幽深如古井。
「你該早點來。」
聲音不疾不徐,在她身側,一股濃郁的生機正蓬勃而出。
這股子生機,是獨屬于生靈的氣息,是平潭山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
這位,當真是山神。
「既是山神,何苦為惡。」
「惡?」她輕笑,原本平靜的氣息驟然洶涌。
「你去瞧瞧,那里面都有什麼。」她素手指向房門,「你看了以后,再來問我。」
推開門,腥臭與檀木味交雜。
房間里沒有桌椅,只有密密排放的木架,木架上搭的不是衣物,而是各樣皮毛。
狐裘貂皮最是多,其中也不乏其他小獸皮毛。
觸目驚心。
我知道市面上有人喜好動物皮毛,可從未想過,數量竟如此龐大。
每一張皮,都曾是一只活生生的小獸。
「兔吃草,狐吃兔,狼吃狐,生死皆是天命。可那位太康皇帝,以獵殺我子民為樂,剝皮棄肉,短短數月,將平潭山上的生靈幾乎趕盡殺絕。
」
「不僅如此,更伐木、焚山,將本藏在深處的生靈也盡數驅趕,殺戮。」
「我乃平潭山一方守護,眼看子民命喪,如何坐以待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