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旁人不懂,你應當懂。」
我站在門外,半晌無言。
我懂。
我當然懂。
她是山神,守一方安寧。
我是石獅,護一府平安。
若有妖傷我身后宅府生靈,我必踏碎它的頭骨。
「小皇帝何罪。」
半晌,我才開口。
「他無罪,可它們又何辜!」
太后聲音陡然尖厲,如破開的鼓鑼,震得我周身一顫。
「晚了。你遲了一步。」
只一瞬,她的氣息便偃了,本就蒼老的面容又衰敗了幾分。
「術法已成,萬千災孽我已盡數系在他身,父債子償,太康的罪,總要有人背。」
「那些黑氣……」我驟然明悟,那些黑氣,原來并不是妖氣!
而是殺孽!
「宮中神獸呢?」
「瑞獸擇明君,太康無道,它們自然虛弱無力,我只略用術法,便都沉睡了。」
我頹然蹲了下來。
如此重的殺孽系在他身,回天乏術。
回到杏曦宮時,小皇帝身側的小太監陳數就等在宮門口。
一見到我,便匆匆奔了過來。
「順嬪娘娘,皇上他不知怎麼昏睡了過去。」
「怎麼也喚不醒,只口里說想看杏曦宮的獅子。」
聽到這話,不知怎麼,我竟淚流滿面。
我一石獅,除了下雨,眼里從不見水,可今日,眼眶里數不盡的水往外涌。
什麼想看杏曦宮的獅子,小皇帝,他是想我了。
「娘娘?」
陳數心焦,踩著碎步圍著石獅子轉。
「你派人將這石獅搬到皇上門前。告訴皇上,有臣妾護著他。」
陳數眼里盡是困惑,看著石獅發愣:「娘娘你不去?」
我甩了一把袖子,迎風而立:「我去將那老匹夫揪來替他。」
「什麼?」陳數更加焦灼,嘴皮都急得被咬破了血。
待我將陳數趕走,便分了靈識赴黃泉。
8.
我為石獅數十載,在王府門前將無數亡魂趕下黃泉,那時怎麼會想到居然自己也會走一遭黃泉路。
閻羅大帝見我時,我卻看到了一個頗為熟悉的物件。
朱筆。
正是為我點睛那支。
執筆者案前一本紙簿,時不時以朱砂勾畫。
判官崔玨!
我看向他時,他也抬了頭,朝我輕輕點了點,似是早就料到我會來。
「此間內情,崔玨已與本王說明,便將太康魂魄借你三天,了斷因果。」
太康魂魄被勾上來時,無一處完整,崔玨說他一生為惡,如今要嘗盡那些因他而死生靈的所受苦難。
待苦難嘗盡,再入畜牲道,受無盡輪回。
「你貌雖猙獰,可心卻公正。」
離開時,我才終于說了出來這句話。
比起那個小畫師,崔玨的確不好看,甚至丑得格外清奇。
崔玨看了我一眼:「我可一筆判你生,也可一筆斷你死。」
聽罷,我忙拱手扯著太康的魂魄離開。
我自然不在生死簿,可這肉體靈胚卻不一樣,讓我重新被禁錮在王府門前去做石獅……真如死了一般。
若我從不知自由,倒也罷了。如今有了自由,便再不能沒有。
9.
回到永壽宮時,她們幾人都在。
除了太后這尊真神,其他三只小妖皆是朝著那間房跪著。
那里面,有她們的父母兄妹,族親同胞,她們如今便是要用小皇帝祭奠。
我將太康的魂魄丟到地上,雖然已不成人形,可還是能依稀辨認。
「狗皇帝!」
白貂精最先驚叫出聲。
聲未落,指尖已有數道利刃飛出,刀刀直取要害。
只可惜,太康只是一縷魂,利刃穿過他,直釘到一旁的宮墻上。
「沒想到,你竟能做到這地步。」太后頹然站在一旁,我注意到她的鬢角已然花白。
一日不見,她仿若蒼老數十歲。
「不是我,而是崔玨崔判官。」
「竟是他?」太后眉頭一挑,片刻后露出一抹慘白的笑意,「倒是我疏忽了。」
「什麼?」
「那位崔判官,是為了懷王之女,才做了這許多。」太后扶著石榴樹,喘了口氣,「那姑娘曾將自己的運悉數給了崔判官,自那后,生生世世不得善終。」
「哪怕崔判官有心相護,可他判得了生死,卻免不了劫苦。」
「沒想到,這一世她就投在了懷王府上。」
「若小皇帝身死,懷王定會稱帝,可他不是天命所歸,下場必然凄慘。」
太后說完,額上已沁了不少汗,半個身子都靠在樹上,像是已沒了力氣。
「你這是怎麼了?」兔兒精察覺到異常,扶著她的胳膊,說話間已有了哭腔。
「小皇帝本是仁君,我傷他性命,有違天道。」太后推開兔兒精的手,笑得越發無力。
「我乃一方守護,自動殺心,便已入萬劫不復之境。」
「沒想到,我竟不如你。」
她垂著眸子看向我。
我搖搖頭:「我只是一尊石獅,比不得山神。」
「石獅?」太后仰面笑了起來,「那崔判官放著諸多瑞獸不尋,怎麼偏找了你?」
「你回去仔細瞧瞧你自己的右手吧!」
太后說話間,萬千災孽盡數從小皇帝的方向攏回,一層一層纏在太康魂魄之上。
那些災孽本就是太康所做,她借小皇帝的血脈,才強行扭了因果。
如今,這些災孽層層疊疊,都歸了太康。
我將太康魂魄送回地府時,一旁的馬面提溜著他半晌沒認出來。
「這滾了上百個刑,也沒你們三天折磨得到位。」
我擺擺手,這都是那三只小妖的手筆,借著那些災孽,生生折磨了他三天。
至于山神,在第三天時,最后一絲生機也歸于塵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