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告訴她,不會。
我的杳杳驕傲且善良,愛憎分明,從來不會把怒火撒到不相干的人身上。
可我的喉頭發堵,有濃濃的血腥味從喉間彌漫開來。
我直直地凝視著杳杳離開的方向,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體,說不出一句話來。
我只允許自己頹廢一天。
錢和房子,都是壓在我身上的重擔。
是趙昊幫了我。
他和我是高中同學,前段時間聽說了我家的情況,提出要把他的一套房子租給我住。
他不僅給了我遠遠低于市場價格的租價,還說最近在創業,提出要讓我技術入股。
「你不知道像你這樣的天才在勞動市場有多搶手……我先說好,這個房子不是白給你住的,要從你工資里扣的。如果今年業績好,我年底給你預支明年的工資和分紅。」他摟過我的脖子,笑道。
我知道,他是在報答高中時期他被霸凌時我對他的幫助。
可這些,根本不值得他這樣回報我。
我受之有愧,但錢和房子,確實是我現在正需要的。
我在心里暗暗決定,要永遠記得趙昊的恩情。Ӱź
我很快收拾好了趙昊租給我的房子。
臨出發那天,我接到了張姨的電話。
她說,璐璐跳樓自殺,搶救無效。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我過得恍恍惚惚。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的家、把璐璐葬在了爺爺的旁邊,又是怎麼回到學校的。ŷȥ
我一個人待在租的房子里,喝酒喝到昏天地暗。
不知道過了多久,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星期,趙昊沖進了房子,紅著眼和我說:「陳途,人是要向前看的。
」
是啊,人總是要向前看的。
可我這輩子最美好的東西,妹妹、爺爺,還有杳杳,都留在身后了。
4
幾個月之后,我開始在趙昊的公司里做項目。
有好幾個導師有意讓我讀研,可是趙昊于我有恩,而且公司還在起步階段,于是我拒絕了他們的好意。
我盡量不讓自己空閑下來,每天都用各種工作把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
我們做的項目漸漸有了起色,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關注我們的公司。
然后就和電視劇里演的一樣,我們的公司開始走上正軌,融資、上市,一切都順利得讓人難以置信。
杳杳之前一直想讓我接觸的那個 G 城的勛貴圈,終于向我敞開了大門。
很多人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女兒、外孫女甚至是侄女推到我的面前。
她們都有優越的外貌和家世,但面對她們,我卻再也找不到那種心跳停滯的感覺。
那是很多年前,在昏暗的酒吧里,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抬起惺忪的睡眼,用宿醉后略帶沙啞的聲音鄭重地向我道謝。
在那個瞬間,天塌地陷。
我本以為這樣的生活會過一輩子。
我孤獨終老,而杳杳會有美滿的家庭,會和她的丈夫養育可愛的子女。
直到公司資金鏈斷裂、趙昊遭遇車禍。
我像是做了一個很久的夢,夢醒來時,我還是那個孑然一身、一無所有的陳途。
趙昊因為車禍失去了一條腿。
這個公司是他的全部身家,破產后,他分文不剩。
但是安裝假肢和復健,都需要錢。
我不得不重啟之前的項目,其實我心里明白,這個項目賺不到錢。
這一點,那些老狐貍比我更清楚。
但我沒辦法,我不能不幫趙昊。
我接受他們明里暗里的嘲諷和羞辱,希望他們能看在過往交情的份上救趙昊一命。
可沒有人愿意投資。
即使兩百萬抵不上他們車庫里的一個輪胎。
他們享受這種把人從云端拉下的快感,卻吝嗇給予一條生命一點希望。
走投無路之際,我遇到了杳杳。
這是八年來我第一次見她。
她褪去了學生時期的清純嬌憨,一雙杏眼里盡是諷意。
她想讓我做她婚姻中的第三者。
我知道,她是為了報復我,把我曾經看得比什麼都重的自尊踩在腳底。
我不敢碰她。
我可以卑劣、可以低頭,但我的杳杳,必須清清白白。
一切防線都在她說出那句「為學妹守身如玉」后崩塌。
我想告訴她,杳杳,你什麼都不知道。
我發了狠地吻她,想把她揉進骨血里。
一個聲音在誘惑我,它說:反正這輩子已經爛成這樣了,毀滅吧,帶著杳杳一起。
在摸到杳杳手腕上斑駁的傷疤時,我如夢初醒。
原來在我疼痛不堪、絕望想死的時候,杳杳也疼。
她推開了我,和我說兩清了。
我知道會有這一刻。
聽說她的未婚夫,宋泊禮,外貌優越、家世煊赫、手段了得。
聽到她親口說出這句話時,麻木了很多年的心臟像是被重新扎進了刀子,舊傷新傷齊齊崩裂,鮮血淋漓。
第二天,我聽趙昊說,有人往他的私人賬戶里打了兩百萬。
我知道,杳杳什麼都知道了。
我訂了一張去首都的機票。
杳杳有她的路要走,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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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宋泊禮,我們不會真的要結婚吧?」我提起婚紗的裙擺,扯過一身筆挺西裝的宋泊禮,在他耳邊悄聲問。
他聳聳肩,一臉無所謂:「如果他們不來,干脆就我倆湊合過唄。」
「你就心甘情愿待在國內?」我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他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小徐總,要留在國內的是你。」
「……」我嘆一口氣。
又是一個四年。
這四年,陳途在帝都重新書寫了他的創業神話。今年年初,他的思杳科技上市,市值超千億。
如今距離我第一次見陳途,已經過去了十五年。
我在十八歲遇見他,等了他十五年。
我一直在等,等我的陳途,打碎自己的自卑,重新長出筆挺的脊梁,披上堅硬的鎧甲,接我回家。
「徐清杳女士,請問你是否愿意與宋泊禮先生締結婚約,成為他的妻子?」司儀又問了一遍,讓我回過了神。
「她不愿意。」宋泊禮接過話筒,開口道。
他指向宴廳入口。
那里站著一個身著西裝的男子,金發碧眼,熱淚盈眶。
我轉過頭,在一片驚呼聲中對宋泊禮耳語道:「小宋先生,祝你幸福。」
他點頭,又笑瞇瞇地指向宴廳入口,低聲道:「也祝你幸福,小徐女士。」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
拐角處跑來一道筆挺的身影。
我的陳途,他終于破開了枷鎖,讓自己成為自己最大的底氣。
他終于實現了曾經對我做出的承諾——
給我一個家,免我四下流離,免我無枝可依。
-完-
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