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越明雙手緊緊圈住裴意的腰,像是抱住了自己僅剩的一根救命稻草,“我以為、以為我已經忘記了她樣子了。”
可是當對方真正出現的那一刻,年幼時的記憶就像山崩地裂般地襲了過來,讓一向強大的薄越明根本無從招架。
他希望自己能像個沒事人一樣,但入夜后的情緒復雜蔓延著,想止也止不住。
“裴意。”
“我在。”
“我一直以為我是個累贅,是我拖累了她,沒了學業、沒了事業、沒了自由,她是真的堅持不下去了才放棄我的。”
薄越明記憶里的母親是再溫柔不過的女性,他的外祖母在世時也曾說過——
年輕時的辛西婭就如同她的名字含義,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是被眾多人愛慕的女神,會鋼琴、會舞蹈,是個很優秀的人。
當年的薄立鴻在眾多人的嫉妒中得到過,卻完全沒有好好珍惜。
分手后的辛西婭才知道自己意外懷上了孩子,可那時候的薄立鴻已經回到了華國,兩人的感情也沒了挽回的可能。
辛西婭為了留下無辜的薄越明,不得不輟學回家,可一切哪里有她想象得那麼容易?
如果說在懷孕期間還有父母幫忙,那麼生下薄越明沒多久,她的親生父親就去世了。
家里沒了頂梁柱,辛西婭知道自己不能一味地拖累傷心過度的母親。
她不得不自己外出打工,可是帶著嬰兒又沒有畢業的,哪里能找到稱心如意的工作?
在這期間,辛西婭受到的嘲諷鄙夷更是數也數不清。
原本彈鋼琴的手浸泡在了洗碗的臟污水里,原本可以跳舞的靈魂困在了媽媽的軀殼里。
就這麼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我知道是我拖累了她、甚至拖垮了她最后一絲生機,可她還是舍不得我,所以才獨自走上了不歸路。”
這麼些年,薄越明的內心深處壓著一份化不開的愧疚。
他記得那年生日夜時的冰涼海風,也記得母親辛西婭離開時的冷淡背影,一切的一切都烙印在了心底。
裴意感受到衣料上傳來的濕意,更聽得心酸。
薄越明低聲傾訴,“剛到薄家的那兩年里,我無數次期待她能回來接我……”
時間一長,他就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薄越明沒有放松自己懷抱的力度,聲線依舊藏著少有的哭腔和脆弱,“我沒想到這輩子還有機會再看見她,更沒想到——”
“她擁有了全新的家庭,還有了一個孩子 ”
薄越明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復雜心理,他慶幸自己的親生母親還好好活在這個世界上,但又無力痛恨現實和自己想要得不一樣。
“我不明白,既然好好地活在這個世界上,那為什麼整整二十年,她都不愿意回來再看我一眼?”
“是太討厭了我,還是壓根已經忘了我?”
看見另外一個孩子的時候,對方會不會想到在華國這邊也還有一個孩子在等待在她的出現?會想要知道他過得好不好嗎?
裴意輕揉著薄越明的腦袋,遲疑片刻還是說了出來,“二哥,她沒忘了你,也不可能忘了你。”
如果辛西婭忘了,今天就不會這麼出現在他們的眼前。
作為旁觀者的裴意看得出來,對方的情緒同樣不是裝出來的愧疚和崩潰。
“……”
薄越明苦笑一聲,心頭依舊被不解縈繞。
既然能藏二十年,那現在出現又是為了什麼?為什麼不干脆躲他一輩子?
至少這樣他還能夠自欺欺人——
記憶中的母親曾經將愛意毫無保留地全部贈予了他一人,而不是將他渴望的愛意付諸在了另外一個孩子的身上。
裴意知道薄越明內心的疑問,“二哥,我代替你去問個清楚明白,好不好?”
無論是愛還是恨,都要基于對事實最基本的認知,裴意不希望戀人活在迷霧中持續痛苦。
薄越明松開對裴意的擁抱,微微搖頭,就像他在車里說過的那句話——
他們都已經開啟了不同的人生,就不應該相互打攪了。
夜里風涼。
裴意怕薄越明情緒低落地喝了酒,稍有不慎就容易著涼,于是他將戀人重新帶回到了主臥,還主動拿來了熱毛巾給對方捂臉、擦手。
薄越明看著替自己忙前忙后的裴意,心終于再次被漸漸捂熱。
“裴意。”
“嗯?”
“你會走嗎?”
“……”
裴意沒料到薄越明突然會這樣發問,一愣。
薄越明難得固執追問,“會嗎?”
其實,薄越明從未和裴意提及過,幼年時辛西婭的突然離開在他的心里也存下了一份不可磨滅的陰影。
這些年,他總是在午夜夢回突然驚醒,和裴意交往后,這份“膽戰心驚”不減反而加深了。
每回薄越明都要確認戀人還在自己的懷里安睡,不安的心才會跟著慢慢平復。
薄越明知道裴意的過往也藏著難以提及的傷,他不敢逼問,到頭來只能一個勁地強迫自己。
可眼下,他實在忍不住坦誠了自己的恐懼,“裴意,有朝一日,你會和她一樣突然離開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