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聯系上程水,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他總想跟程水再親密一些,通過那種常見到俗氣的方式,上一秒想著他,下一秒就能跟他說句話,過年過節時候,哪怕人就在旁邊,也照樣要發條祝福。
這種于他而言算是新奇的體驗,他只想跟程水試一試。
不但是現在,他自己心里清楚,有一段兒時間了。他在這和面搟皮兒,總掛念著這麼個人,想問問他今天打的什麼工,錢帶夠了嗎,吃飽了沒,遇上了什麼人——會有他喜歡的那個姑娘陪著嗎?
他的思緒往往就斷在這時候。很奇怪的,總在這時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打斷他,譬如老板在門口喊了句話,手上的餃子餡兒塞多了,或者是正在搟的這張餃子皮似乎沒上一張圓?
總之,他從沒順著這個問題再往下想過,并且也并不想繼續想這件事兒了。
嚴慶生喝完了水,聽那兩個人已經在閑扯最近哪里有了新玩處,便失去了偷聽的興趣,打算回后頭去繼續。突然,門里面又闖進來一個人,風風火火的,沒半點吃飯的意思,看身影還有些眼熟。
那人站住,嚴慶生一看,這不是老李嗎!
“跛!你弟他、他、他跟人打起來了!六七個人一起,可兇!”
當啷一聲,搪瓷缸子砸在了水泥地上。
店里的人目光全集中在了這個日日被他們喊成殘疾的可憐男人身上,老板娘指尖捏著瓜子,停止了往嘴里送的動作,也隨著他們看他。
“老板娘,”嚴慶生聲音在發抖,手臂也在發抖,抖到他沒法去撿起茶缸來,這麼多年,他居然是因為這種事,要請他的第一回假,“我必須回去一趟。
”
程水為什麼會跟人打起來,從老李跟他說是那些混子的時候,嚴慶生就全明白了。他一路走一路痛恨自己,他怎麼就是個跛子呢!
昨晚他也不好,該多叮囑程水兩句,他們在明,那混子在暗,不該讓他招惹那群混東西,畢竟光依照程水的體格,他們也不會主動去找程水的麻煩。
現在可好,程水一個人對上六七個,人數上就吃了大虧,好不容易來了個人,還是個跛子!是個廢物!連跑起來去到他身邊都做不到的殘廢!
他明明比程水大那麼多……他明明是哥哥啊!不僅不能保護弟弟,還給程水招來這種臭魚爛蝦纏身,他憑什麼當哥哥。
他活該這輩子一個人。
嚴慶生步子踩得亂,心也踩亂踩空了。
程水認他當哥,到底圖什麼?圖那濕冷的屋子跟半張床嗎?
老李在一旁時不時地攙他一把,他走得太猛,時常身子一歪斜就要摔下去。
在即將入冬的時節,嚴慶生走出了一頭的汗,老李也只瞧見他們在打,究竟是個什麼情況,他也說不清楚,嚴慶生顛三倒四地問了他一些問題,發現問不出什麼,但他就想說話,哪怕聽老李安慰他程水沒事兒也成,仿佛一旦合上嘴,那些惶恐不安就要沖破身體炸開了。
熟悉的巷子口逐漸在黑暗中顯現出來。
老李側耳聽了聽:“好像沒什麼動靜了,難道打完了?”
打完是好事,但嚴慶生的心臟卻像一把被人揪到手里,更緊張了。程水若是還跟他們纏斗,那至少說明他吃不了大虧,但現在……
“弟!”
嚴慶生的視力奇異地變好了,在黑洞洞的巷子里居然一眼就看見了程水的背影,那件暗紅的夾克衫在望不見頭的空間里格外顯眼,程水還站著,聞聲緩緩轉過半身,詫異道:“哥?”
他沒問完,看見了嚴慶生旁邊的老李,輕輕嘖了聲。
老李訕笑了一下,嚴慶生連忙道:“你得感謝人家……”
“我知道,”程水干脆利索,“謝了啊,李哥,今天不方便,那煙改天送你。”
他說這話的時候,往左邁了一步,整個人靠在墻上,嚴慶生和老李這才看清程水的右手。他竟然一直拘著個人!
嚴慶生看得更仔細些,程水的手上戴了個黑東西,上面突起一條,像是把匕首,程水挾緊了那人脖子,緊握拳頭,手腕內勾,但凡那人掙扎一下,誰也不敢保證那匕首會插進哪兒。
在遠些的地方,有幾個人或蹲或站,顯然是吃了虧,又忌憚程水這麼不要命的架勢,不敢上來了。
“弟弟,你……”
程水居然還笑得出來,輕松跟他解釋:“哥你莫怕,我同他們說了,我沒打算弄出事兒,只要他們愿賭服輸,識相點把歉道了,再做個保證,我也不難為他們。”
說完,他還往上提了提胳膊,低頭問那個嚇得大氣不敢出的小混子:“對不對?”
那小混子光張口發不出聲,想點頭又不敢動,只能像條嚇傻了的狗,瑟瑟發抖。
“程……程哥。”
“誰是你哥,少他媽套近乎。”
那個說話的看起來是那群混子的頭兒,至少之前揍嚴慶生時候他總在牽頭,現在被程水一句話堵回去,臉色想必不怎麼好看。
但程水可不管他好不好看,他之前還有點耐心,現在他生哥人就在這兒了,他還要跟這群玩意廢話,簡直令人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