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煩閉嘴,謝謝。」
我回神,心底暗惱沈極怎麼不是個啞巴。
「咳,」
我清了清嗓子,打定主意用幾句話概括全文,一分鐘結束哄睡。
我開口:
「很久很久以前,海里住著一條小美人魚,」
「她在海里的生活無憂無慮,卻生在福中不知福,要學朵拉去冒險。」
「噗…」
沈極拉起被子遮臉,又含羞帶怯地露出一雙眼睛:
「對不起,你繼續。」
「…」
我冷冷瞥他一眼,不緊不慢續道:
「在她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被允許浮上了海面,這時,一艘大船駛近她的身旁,而船上的人正在為一位王子慶生…」
「小美人魚被王子英俊的面容所吸引,對王子一見鐘情。」
「天賜良機,大船被暴風雨摧毀,王子也旋即落入海里。」
沈極把臉埋進被子,望向我的目光在逐漸減弱。
他似是重新合上了眼皮,還輕輕哼了一聲。
我講著講著,聲音便不由自主地放緩,腦海回憶著情節,驀然沒了敷衍的念頭。
「小美人魚請求巫婆,把自己變成人類,她要去告訴王子,是自己救了他,」
「但巫婆要小美人魚的聲音作為報酬,并告訴小美人魚,她每走一步,腳都會像刀割一樣疼。」
窗外的風聲時強時弱,我靠在床頭,身側安靜,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是在講給沈極聽,還是在講給自己聽。
「小美人魚的姐姐們用頭發換取了一把尖刀,」
「她們告訴小美人魚,如果把這把刀插入王子的胸膛,她就能重新回到大海。」
沈極的呼吸早已變得平緩,我偏頭看著他入睡的側顏,沒有繼續再講下去。
誰能想到,我跟沈極還會有這樣相處的時候。
關上燈,伴著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我的意識逐漸模糊。
陷入沉睡之前,我似乎聽見了沈極在說話。
他說:
「小美人魚把刀扔進了大海,」
「她變成了泡沫。」
23.
我好像,夢見了沈極。
是十六七歲的沈極,高中時期最顯眼的那個存在。
情竇初開的年紀,我早知道他是不少女生愛慕的對象。
沈極打籃球的時候,場外一定爆滿,體育課休息時必須得繞道走開,不然從籃球場擠不出去,也就去不了小超市買零食。
沈極在食堂的時候,一定要端著盤子走遠一點,不然就算坐下了,也會被人守著催促快點吃完,她們要坐這里,看沈極吃了什麼菜。
沈極每到第二節課,就會在樓道望風,所以一定要在第一節課下課就去上廁所,不然等他一出教室門,圍在他身邊的人就會多到需要一直說麻煩請讓一下。
我有幸,分班的時候跟沈極當過一次同桌。
他的桌上永遠不缺早餐和零食,運動后也永遠不缺飲料和礦泉水。
他甚至不用自己開口,就會有人遞上自己的筆記問他需不需要看看,而他只要稍稍點頭,就會有若干人主動過來給他講題。
那時候的沈極,性格就跟他的長相一樣,冷淡,漠然,又疏離。
他有著自己的交際圈,所以對其他的人一概不大理睬,話少,也不愛笑。
他會把出現在桌子上不明是誰送的早餐扔掉,會把其他班女生悄悄放在他桌上的飲料和水拿給起哄他的兄弟。
他會一眼不看地扔掉抽屜里被包裝得漂亮的情書,也會面無表情地拒絕攔住他表白的學姐。
他高冷得像別人都欠他錢一樣,拽得像誰惹他都要立馬干架似的。
所以,當沈極會傻乎乎咧開牙戳我手臂讓我理他,在課外碰見我會大喇喇招手給我打招呼時。
我就被孤立了。
我是個書呆子,卻不代表我會遲鈍到連自己的自行車輪胎被人劃破時也沒有感覺。
我的書,我的卷子我的文具會無緣無故消失,然后我總會在垃圾桶找到它們。
我不住校,第二天來教室的時候,椅子也經常會不見蹤影。
諸如此類,在我放學回家被一群女生攔進小巷的時候,達到巔峰。
如果不是保安巡查得及時,我可能不僅僅是挨幾個巴掌,被踢幾次肚子。
她們罵我婊子,說我勾引沈極,又笑我不要臉,也不看看自己長什麼樣子。
可是,
那時我并不喜歡沈極,所以我覺得委屈。
我不僅請班主任調開了位置,還一次又一次地給沈極難堪。
我會一把拍掉沈極給我買的零食,在他笑著過來問我怎麼了的時候起身走掉。
我會無視他出現在我眼前時的一切,但即便如此,那些人卻又會為沈極打抱不平。
總歸都是我矯情,不知好歹。
沈極好像察覺到了什麼,慢慢的,他也就不再靠近我,不再跟我打招呼說嘿,秦好。
偶爾我們會在樓道遇見,也是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過,連視線都不曾交匯。
我以為,我跟沈極的交集到此為止。
我不覺得我欠他,高考以后,我甚至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
拍畢業照那天,突然有人問我喜歡什麼樣的男孩。
我想了想,然后回答:
「平易近人的,親切的。」
我抬手遮住了刺眼的陽光,又望向了遠處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