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告訴隊長,這幾天,我夢里,全是傅伯恒。
耀眼的白光,四濺的血。
那天他盯著我的眼睛,朝我說的那句話。
我望著他的口型,卻聽不見。
到底是什麼。
夢里萬籟。
他目光悲哀無措。
我嘶吼。
似是哭了很久。
15
「江姐,你是不是忘了咱寫報告的格式了?」
「二號方正小標宋標題三號方正 GB2312 仿宋正文,段落間距固定值 28 磅。」
旁邊的小實習警察湊過來,小聲提醒我。
我自走神中醒來,趕緊修改。
是啊,我連這些都忘了。
可改到一半,我卻猛地愣住。
光標在視野里閃爍,大腦空白了一瞬。
我的記憶力很好的,這樣的排版,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猛地站起。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不可能,不可能。
是巧合嗎,我那時只是匆匆一瞥。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清。
他有可能只是在編輯通緝令時選了相似的排版而已。
……
大腦紛紛雜雜,我一遍遍告訴自己別想多。
不可能發生的事。
卻還是猛地轉身問向另一邊的同事。
「我們局里臥底警察的資料誰可以查看?」
「啊……江姐,局里已經很少安排臥底了。」
「您是那批最后一個回來的臥底。」
「而且這樣機密的內容,最少得隊長以上級別的才可以看吧。」
我盯著那個人的眼睛,追著問他。
「局長呢,局長應該有……」
「您剛回來,有可能還沒人跟您說。」
「老局長,已經在三年前的特大爆炸案中犧牲了。」
也就是說,看過六年前那批臥底名單的人。
就只剩我那個。
天天半瓶子水晃蕩的。
隊長了。
16
我趕去了醫院。
沒醒的傅伯恒應該會被安排在市中心醫院重點監控。
我一路沖過去倒沒有什麼阻礙。
可是守在他病房門口的警衛。
卻不讓我進入。
「讓開,我是警察。」
「我有事情要問詢。」
我警官證都揮爛了,那個人還是沒有動一下腳步。
傅伯恒到底醒了沒有?
他不該這麼久還不醒。
就在我急得團團轉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道慢悠悠的聲線。
「小江,干什麼呢?」
「你也是警察,也該知道不能妨礙公務吧?」
我盯著面前這個穿著藍衫,朝我微笑的男人。
我的一切都是他教導的,現在,薄光自醫院的天窗落下,在他的臉龐割開一道涇渭分明的線。
我吸了口氣,朝他輕緩地說。
「隊長,我有事情要問你。」
17
傅伯恒的精神有問題。
他到底是天生的,還是被逼瘋的?
他一個從小就在東南亞長大的人,為什麼會下意識使用國內官方文書的標準格式?
他有好幾個晚上都抓著我的肩膀說他「錯了」,他什麼錯了?我那時候沒有注意。
還有,他最后要跟我說的話,到底是什麼?
「小江,你太疲憊了。」
「或許我該幫你預約一下隊里的心理醫生了。」
醫院的過道里,男人仰頭輕點了支煙。
我卻恍如在那飄渺的煙霧中窺見了什麼深淵猛獸。
「隊長,我跟你講個故事,如何?」
我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他揚了下眉,將煙蒂摁滅在走廊的欄桿上。
「說。」
「A 曾經是東南亞一個犯罪組織的馬仔,他被作為間諜安插在了國內的警局里。」
「他兢兢業業,努力扮好一名好警察,沒想到真的得到器重。」
「他慢慢升官,坐在亮堂的辦公室中,他成了警隊中的大隊長,甚至開始有機會接觸到警局臥底的名單。
」
「他就是在那份名單中發現 B 的。」
「B 作為警方的臥底,在犯罪組織中也爬升得很快。」
「很快,他就明白,B 要摸到他的真正身份了。」
「他已經習慣被人尊稱一名好警察,他沒辦法接受身份被揭穿,無法接受自己事實上就是一個東南亞的混混。」
「很湊巧的是,當初親自挑選臥底的老局長犧牲在了一場爆炸案之中。」
「于是他做了個決定——他把 B 作為臥底的檔案,全部,刪除了。」
「這些檔案因為絕密性根本沒法恢復,他繼續心安理得當自己的大隊長。」
「B 呢,B 在暗無天日的地獄里掙扎,他得不到組織的回應。」
「B 慢慢被逼迫雙手沾滿鮮血,他開始精神出現問題,他開始發瘋。」
「終于有一天,他承受不住……」
「他忘記了自己作為警察的身份了。」
「看到他什麼都忘記,成了只在東南亞的血泊中摸滾帶爬的野狗……」
「你一定很開心吧,隊長?
……
午后的風裹挾暖光,呼嘯。
那是個長達二十幾秒的對視,微塵在我們之間蕩漾。
直到他一聲笑。
「小江,這麼會編故事?」
「不做警察之后準備當小說家嗎?」
他的反應跟我想象中一模一樣。
我走到他身旁,在他的耳邊,拿只有他能聽到的話說。
「那次在仰光的行動,為什麼中途叫我暫停?」
「是和『驢刀』談合攏了嗎?」
我沒想到他會猛地掐著我的脖子,將我摁在欄桿上。
我咳嗽,感受到他愈發用力的拇指。
「江槐琳,你是我教大的。」
「不要妄圖覺得自己有反抗我的本事。」
「你讓我很不爽,什麼事都要講究證據,你知道嗎?」
像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被猛地撕下虛偽的面具。
「證據。如果我說我有證據呢?」
我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