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要將所有的秘密徹底洗刷。
「嫌疑人傅伯恒,請放下武器立即投降。」
「你已經被包圍了!」
「再重復一遍,你已經被包圍了!」
齊刷刷的警車圍繞在廠房四周,廣播不停播放著這句話。
局長把話筒遞給我,帶著我一起上樓。
「傅伯恒現在誰都不見。」
「我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愿意見你。」
「你盡量拖延時間,我們給狙擊手找角度。」
我接過話筒,
直升機的探照燈將整個屋頂照得恍如白晝。
雨水將一切折射成無數凌光。
破碎而極具攻擊性。
「傅伯恒。」
在我喊他名字的那一刻,他猛然抬起腦袋。
我不想看著他的眼睛。
他像是一個剛恢復記憶的小孩。
像是早已被蹂躪千百遍,像是早已在地獄望著我。
「我是警察。」
他的那把槍抵著隊長的腦袋,聲音嘶啞。
「你說啊,你跟他們說啊。」
「你說我是警察,只有你知道,你說啊。」
他不住地顫抖,雨水在他身邊砸下。
傅伯恒肯定有好幾天沒吃藥了。
精神狀態極不穩定。
他像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或是要不到糖的孩子。
他極盡全力想要向他人證明,證明一個虛妄的名謂。
可惜,大雨掩蓋聲響,留給他萬籟俱寂的沉默。
「小乖,我回不了頭了,對嗎?」
雨珠掛在他的眼睫,他紅著眼眶看我。
或許那天我早該知道,他把一切撕裂,就沒想過復原。
可我還是舉起話筒,朝他說。
「傅伯恒,你把槍放下。」
「一切沒有結束,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
「怎麼開始?」
他笑,問我。
「誰愿意相信我?」
「我這雙手已經占了太多血了,誰他媽知道我干了什麼?」
「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我殺了他不行嗎,我為什麼不能殺了他?」
「我那麼痛苦,我想為自己報仇。」
「我只是想為我自己報仇,我……」
雨聲掩埋了直升機的聲響,
「可是你這樣,不就跟你拼死也要斗爭的罪犯,沒有任何區別了嗎?!」
「可是你這樣,不就拋棄了當時所穿的那一身警服嗎!」
「你看看現在的你!」
「那個曾心中充滿光的警察,會不會鄙夷現在的自己?」
「……」
雨點似不要命般翻涌。
男人怔愣著,望著我。
他垂下了手,所有人俱是松了一口氣。
直升機的燈光輪轉,他將隊長推開。
我的背后驚出一身冷汗,朝他說。
「其實,傅伯恒,我……」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丟掉我的。」
那耀眼的燈光在我的瞳孔李無限放大。
男人舉起了手槍。
抵在自己的太陽穴。
他朝我笑。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騙我的。」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背叛我的。」
「小乖,你說你永遠都不會丟掉我的。」
「這樣的諾言,你一個都沒有實現啊。」
傅伯恒其實長了一張正派的臉。
落幕的光柱打在他的身上。
某一刻,男人偏執瘋狂的眼神,重執清明。
我仿佛看見了一名初出茅廬的小警察,他本對未來有所期望。
他朝我揚唇,而后。
顫抖。
他明白,他都明白。
其實他早就清醒。
卻也清醒得太晚。
「小乖, 我再也沒有成為警察的資格了吧?」
……
……
一聲槍響。
恍如炸醒飄白的夢。
「傅伯恒!!!」
我沖過去喊他的名字。
留給我一地血花。
……
……
你看, 江槐琳,他的腦袋,在你的面前炸開了呢。
是他輕手扣動扳機的哦,死得透透的了,血都濺你身上了。
這個人, 唯一下狠手殺死的, 還是自家組織那幾個懷疑你的二把手哦。
一個小玩具從他的懷里掉落。
被我偽裝成機器人的通訊設備。
我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小機器人跌落在水泥地上。
終于摔斷了一條胳膊。
拿一雙灰蒙蒙的眼睛。
望著我。
尾聲
我從睡夢中驚醒。
大巴高速行駛, 身旁, 是一片油菜花開滿的田野。
「媽媽, 你做噩夢了,對嗎?」
「不要做噩夢, 有我在呢,我會保護你。」
男孩抱著我的胳膊。
我抬手拍了拍他的腦袋。
那件事發生之后,上級重新展開了徹查。
隊長以間諜罪, 危害公共安全等十幾項罪名被判處死刑。
但是, 在審訊期間,他拒不承認傅伯恒曾經的警察身份。
他說傅伯恒這輩子都別想葬在烈士陵園里。
……
我也辭去了警察的工作。
我患有很強烈的 ptsd, 沒辦法再在崗位上工作。
生下小念之后,就一直帶著他在南方一座小城生活。
幸虧小念懂事。
我這個單親媽媽才過的沒有那麼倉皇。
他學習也很好, 腦袋聰明得有點像他爸爸。
我就怕他以后也長成個戀愛腦。
我牽著小念來到一個村口。
這個村子馬上要拆遷了, 我們來的正是時候。
我把他的照片遞給村口八十歲高齡的婆婆看。
婆婆哦了一聲。
「這是小宇啊,小宇……小宇,他現在過的怎麼樣啦?」
「小宇?他的全名叫什麼呢?」
「魏書宇。」
……原來他的真名,是這個。
我按照婆婆的引導推開村子角落的屋子。
很小很小的一座房子。
他是留守兒童, 人生的前半生, 魏書宇一直住在這里。
很奇妙的感覺,像穿越了時空。
老舊電視還擺著花布,這里有近十年無人再光臨過。
我透過微揚的粉塵與所有的一切對視。
突然發現屋子里有幾處略新的痕跡。
我快步走到很顯眼擺在桌子上的盒子前。
是個木質盒,密碼我試了一下就試對了,我的生日。
八音盒的音樂緩緩流淌。
他倉皇的浪漫令我有點想哭。
一定是逃亡的那段時間, 他偷偷放進來的。
那里有一封信,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的字原來這麼好看。
他之前,都拿左手寫字。
「小乖,當你看到這封信時, 肯定就是來找我了。」
「我趁著自己清醒時, 跟你寫下這些話。」
「我想告訴你。」
「不要擔心,無論最終結局如何, 那是我想要做出的決定。」
我盯著泛黃的信紙。
看著看著, 肩膀不住顫抖。
「媽媽,不要哭。」
小念拉著我的手指, 我猛然摟緊了他。
他歪著腦袋,揉我的頭發,哄我。
「好啦, 小念給媽媽變只小羊, 媽媽就不哭了,好不好?」
他最像他爸的地方就是眼睛。
恍然某一刻。
我覺得男人也蹲在了我的身側。
這張信里,他留給我的最后兩句話是。
「小乖, 如果可以的話,請送我一束明晚的月亮。」
「野狗不需要墓碑,狂奔到腐爛就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