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個小區,我就住在這個小區里面的。”翁施看到眼前大片大片的救災棚,不免有些傷感,“現在只剩下棚子了。”
宋堯心里嘆了一口氣,他不太會安慰人,尤其不會安慰小孩兒,恰好前邊的施工隊正在挑燈夜戰,于是宋堯抬了抬下巴:“喏,已經在鋪地基了,新的房子很快就能建好。”
七點到了,路燈準時打亮,兩個人的影子被拖得很長很長。
翁施轉頭看向宋堯:“很快是多快呢?”
他不知道建起新房子要多快,他只知道房子倒塌是很快的,回憶起來,好像天塌地陷真的只是眨眼間的功夫。
宋堯曾經選修過工程法學這門課,對建筑有一些微薄了解,于是認真地回答:“快的話三四個月吧,按這個速度,不用超過半年。”
翁施點點頭,三四個月,好漫長啊。
好像這個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這樣的,毀滅很簡單,重建卻很難,房子是這樣,人也是這樣。
就好像他自己,刺穿他的腺體讓生病很簡單,恢復健康卻很難。
宋堯見這孩子的眼神有幾分黯然,心里也浮現出了淡淡的憐憫和同情,卻不知該怎麼安慰才是。他沒有經歷過家園被毀的悲痛,他永遠無法對翁施的遭遇感同身受,說什麼撫慰的話都顯得蒼白。
于是宋堯沒有說話,抬手拍了拍翁施的肩膀。
翁施垂頭踢開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小石子骨碌碌滾到墻根停下,停在了墻角的一株紫色小野花邊。花朵小小的,只有指甲蓋那麼大,花莖卻很挺拔,很漂亮。小石子依偎在它身邊,像最好的伙伴。
這株從污泥里長出來的小花莫名給了翁施一股勇氣,他抿了抿嘴唇,問宋堯:“那你會待到房子建好嗎?”
“我?”宋堯從兜里摸了根煙點上,思索片刻答道,“不會吧。”
新陽那邊來消息了,估摸他下周就可以回去。
“......”翁施沉默兩秒,“哦,好吧。”
他覺得那朵小野花也沒有那麼漂亮了,它那麼脆弱,也許再下一場雨就會把它壓垮。
“干嘛干嘛?”宋堯笑著在翁施后腦彈了一下,調侃道,“蔫兒吧唧的,舍不得我啊?”
翁施抬頭看著宋堯,眼神十分認真,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線,認真地“嗯”了一聲。
宋堯一怔,沒想到翁施會是這個反應。
“嗨!有什麼舍不得的,又不是再也不見面了,以后有的是機會。”宋堯勾住他的肩膀,“別成天耷拉著張臉,小小年紀青春年華的,多笑笑,樂呵點兒。”
建筑工地發出“哐哐哐”的巨大噪音,震得翁施心里一陣一陣酸澀,他拉著宋堯的衣袖:“我們給小花搭一個圍欄吧,用小石頭在它身邊圍一圈。”
“什麼小花?”
翁施抬手指向墻根那朵紫色小野花:“天氣預報說明天就下雨了,它會死的。”
“那我和你打個賭,”宋堯吐出煙圈,笑著說,“它不會死。”
翁施很堅持:“它會的。”
沒有了外界的庇護,這朵小花一定會死掉的,會被沉重的雨水壓垮。
宋堯目光堅定,擲地有聲地說:“它不會的。”
次日果然下起了雨,翁施憂心墻根的那朵小野花,一整天都心神不寧。
他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一朵偶然遇見的花朵如此上心,他只是潛意識里覺得那朵花和他自己一樣,孤孤零零的,沒有人看見、沒有人注意,就讓它孤獨地生根、發芽、長大。
這朵花看上去是那麼柔弱,堅硬的石子像一個英勇的騎士守衛在它身邊,才給了它些許安全感。但是今天下雨了,小石子會被水流沖刷走,沒有了保護,小花朵會垮掉的,會孤獨地死在這場雨里。
到了下午,坐立不安的翁施實在待不住了,拿上雨傘想要出門,爸爸攔下了他,問他下這麼大的雨要去哪里。
翁施含糊地說:“我、我出去找個朋友......”
爸爸格外嚴肅,板著臉說:“什麼朋友?你是不是在外面交了壞朋友?”
隔壁的幾個孩子常常來告狀,說翁施認識了一個社會上的壞朋友,每天晚上都和那個壞朋友混在一起。上次打了王小鵬,那個壞朋友也有份。
“不是的!”翁施立即反駁,“我沒有交壞朋友!他很好,他是個警|察!”
“警|察?警|察怎麼會和你混在一起?”爸爸完全不相信他的話,反而厲聲呵斥道,“謊話連篇,小翁,你現在真是學壞了,你以前從來不說謊,也從來不會打架。”
爸爸從來沒有這麼兇過他,弟弟被嚇哭了,阿姨抱著弟弟輕聲說“沒事沒事”,又對爸爸說:“你別說小翁了,他這個年紀交朋友也是正常的,出去玩玩也好,別在家里憋壞了。”
爸爸更生氣了:“天天晚上往外跑!你知道別人怎麼說我們家的嗎?說我們虐待你,對你不好,才讓你在家里待不住!和外面的人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回來!”
“他不是‘外面的人’!”翁施捏著拳頭,大聲反駁,“他是我的朋友!”
爸爸和阿姨都愣住了,翁施在家里從來都是溫順乖巧的,從來沒有用這樣的口氣對長輩說過話。
爸爸氣得手都發抖,搶過他的雨傘鎖進了柜子:“好的不學壞的學!從今天開始不準出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