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施眼圈發紅,還是要往外跑,爸爸在他肩上重重一推,將他推倒在地。
阿姨嘆氣:“小翁,你別再氣你爸爸了,你不能這麼不懂事......”
翁施心里泛起難言的痛楚,不懂事?小翁是不懂事的孩子嗎?
他長到這麼大,他什麼都不會,他不會對爸爸提出任何要求,他被欺負了不會反抗,他得不到關注不會哭鬧,他唯一會的就只剩下“懂事”。
毀掉房子很簡單,重建很難;毀掉一個孩子也很簡單,重建同樣很難。
翁施第一次覺得,他被這樣的“懂事”毀掉了。
雨下了一整天,翁施出不了家門,心中萬分焦急。
宋堯下班了嗎?宋堯發現他今天沒有去宿舍寫作業會著急嗎?還有那朵小野花,一定已經死掉了吧......
時針轉過了十點,爸爸和阿姨終于進房間睡覺了,翁施從行軍床上躡手躡腳地下來,走到大門邊才發現,爸爸竟然在門栓上加了一道鐵鎖。
傾盆大雨打在鐵皮屋棚上,發出“啪啪啪”的巨大聲響,翁施忽然覺得全身無力。
他待在屋子里,他并沒有被雨水打濕,但他卻感覺到他就是那朵紫色小花朵,他被這場暴雨壓垮了。
——它不會死。
宋堯堅定的聲音忽然在耳邊響起,翁施深深吸氣,環視了一圈小屋。
棚屋只在房間里做了一扇窗戶,廚房雖然沒有窗子,但是在靠近屋頂的地方開了個散油煙的通風口。
翁施搬來餐桌邊的塑料椅抬到灶臺上,搖搖晃晃地踩上椅子,一推開通風口的鋁片,豆大的雨點立即瘋狂地撲打在他臉上,打得他睜不開眼。
他絲毫沒有退卻,兩條腿先鉆出通風口,在這場風雨當中,堅決地跳了出去。
通風口距離地面足足有兩米多高,好在路還沒有鋪好,外面是被雨水澆松軟的泥地,翁施摔在地上滾了兩圈,顧不上身體上的痛,艱難地爬起來,然后他頂著雨開始跑,越跑越快,腳步越跑越輕。
此時此刻的他正在被暴雨擊打,卻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松和自在,他擺動手臂、邁大步伐,甚至想要放聲大喊。
他穿梭在小巷中,腳下濺起泥水,自由矯健的像一只小豹子。
到了那朵花開的小巷,翁施遠遠地看見了一個身影,穿著黑色雨衣,蹲在地上,似乎正在觀察著什麼。
翁施停下腳步,大口大口喘著氣,雨水淋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渾身上下都是臟兮兮的,掛滿了泥土和污水,但他卻咧開嘴笑了,用盡力氣大喊道:“宋——堯——”
暴雨落下的聲音蓋住了他的呼喊,但宋堯卻仿佛感應到了什麼似的,扭頭朝他這邊望過來。
翁施用力地朝他揮手,接著他看見宋堯站起身,大步朝他走來,張開自己的雨衣前襟,將翁施也罩進了寬大的雨衣中。
“瘋啦!這麼大雨!傘呢!”宋堯在他耳邊大聲喊。
翁施說:“我來看花!你在干嘛?”
“等你啊,傻|逼!”宋堯在他濕漉漉的光頭上捋了一把,“不是打賭了嗎!”
“那你賭贏了嗎?”翁施問,“花死了嗎?”
雨水順著宋堯的下頜線滴落,襯得他輪廓更加硬朗:“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們罩在同一件雨衣里,朝著小花朵在的墻根走去,翁施其實不抱什麼希望,這麼大的雨,那麼柔弱的小花,它怎麼可能活得下來呢?
果不其然,那顆小石子不見了,紫色的小花也不見了。
花瓣凋落了,早就被雨水沖走,被帶到了不知道哪條臭水溝中。
翁施失落地垂下眼睫,宋堯卻在他耳朵上彈了一下:“仔細看!”
翁施一怔,學著宋堯剛剛的樣子,蹲下身去,接著他瞳孔倏然緊縮——
花瓣雖然不見了,但花莖卻依然在風雨之中挺立著,它看起來還是那樣脆弱,但它卻在掙扎,在勇敢地、堅定地抵抗這場風雨。
翁施忽然就熱淚盈眶。
活下來了,這朵小花活下來了,盡管很艱難、很不容易,但它撐過了這場雨,就又茁壯了一些。
“在你看見它之前,它就已經被數不清的雨打過、被風吹過、被烈日曬過,它都活得好好的,”宋堯說,“它遠比你想象的堅強,不需要什麼圍欄,它也能活。”
翁施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這個夜里,他第一次做出了如此叛逆的行徑。
他從通風口跳出來,他穿過猛烈的風雨,終于看見了一場奇跡。
縱使沒有外界的保護,小花朵都能活下來,那麼他也可以。
翁施看向宋堯,他一直覺得宋堯是一面鏡子,鏡子里是他最想成為的人,就是宋堯那樣的。
但此刻,他從鏡子里看見的人不再是宋堯,而是他自己,是一個善良卻不搖擺、和善卻不懦弱的他自己。
宋堯走的那一天,天氣晴朗,翁施去車站送他,還是那個行李箱。
臨行前,翁施問宋堯,以后你還會來平遙嗎?
宋堯不是那種會給別人口頭承諾的人,誠實地說不確定,沒有工作任務的話,也許不會了。
翁施說好吧,反正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宋堯笑了,問道你怎麼這麼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