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歲那年,我用家里的鍋給妹妹洗澡,為了防止她著涼,我賣力地將鍋下的柴火燒得很旺。
中途我出去蹲了個坑,再回來時,妹妹卻從鍋里消失了。
連根頭發絲都沒了。
第二天,媽媽被警察套上手銬抓走了。
村里人都說,媽媽把妹妹殺害了。
1
小時候,我們老家村子里還沒有熱水器和淋浴器,家家戶戶都用浴鍋洗澡。
浴鍋嵌在磚砌的臺子上,就像煮飯的大鍋一樣,里面坐一個大人綽綽有余。
鍋下燒著柴火,一個人在鍋里洗澡,另一個人坐在洗澡房外面,隔著一堵墻幫忙往爐膛里添柴。
一人洗完了,就換另一人來洗,一家子就這樣輪流洗澡。
童年最幸福的記憶之一,就是泡在暖融融的熱水里,媽媽用毛巾幫我擦洗,奶奶坐在墻外面添柴。
我感覺冷的時候,媽媽就朝外面喊一嗓子:「媽,添柴!」
然后水就神奇地熱了起來。
每當那時,我就會想起飯鍋里那白得像奶的鯽魚湯,一條鯽魚舒舒服服地在豆腐和蔥花間游泳,它一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鯽魚。
因為別的鯽魚在冰冷的河水里流浪,只有它可以洗熱水澡。
2
我給妹妹洗澡的那天,是一個溫暖晴朗的春日。
小鳥在樹枝間唱歌,花兒在窗臺下跳舞。
兩歲的妹妹坐在床上吃手,傻乎乎地啃食著自己指甲縫里的泥垢。
我想,她確實該洗個澡了。
妹妹是叔叔和嬸嬸的孩子,她還沒有自己的名字,全家人都叫她「小丫頭」,我叫她「妹妹」。
妹妹已經出生兩年了,卻只會叫「媽媽」
,除此之外一句話都不會說。
這讓家里人很發愁,擔心她是個有先天缺陷的傻子。
只有我知道,妹妹不是傻子。
每當我犯了錯被我媽媽打手心,哭得稀里嘩啦時,妹妹總會站在我身邊,一只小手揪著我的衣角,仰著頭,用水靈靈的大眼睛同情地望著我。
妹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
雖然她嘴上不說,但我知道,她在告訴我:「姐姐,你不要難過了,你還有我呢。」
3
我學著大人的樣子,踉踉蹌蹌地拎著水桶,一趟趟往浴鍋里注滿了水,然后抱來一堆劈柴,生好了柴火,搓著雙手激動地等待水的升溫。
等鍋里的水冒出熱氣后,我脫掉妹妹的衣服,小心翼翼抱著她放進水里。
我體貼地把小木板墊在她身下,這樣就不可能燙著她了。
接下來,我在墻外的小板凳上坐下,擼起袖子,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說:「妹,我開始了啊!」
木柴堆紅紅火火地燃燒著,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飛舞的火星子順著黑煙從爐膛里飄出來,嗆得我直咳嗽。
我想象著妹妹被洗得白白凈凈的樣子:滑溜溜的臉蛋,香噴噴的小手,一塵不染的指甲縫,那該有多討人喜歡啊!到時候,我還要給她扎兩根可可愛愛的小辮子,用我最喜歡的那對紅頭繩綁兩只蝴蝶結。
等到叔叔嬸嬸從地里回來,見到自己的孩子那麼干凈,一定會問:「咦,是誰給我們小丫頭洗了澡呀?」
我就會高高舉起手,搶著說:「我我我!」
想到這兒,我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4
這美好的想象,是被肚子里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絞痛打斷的。
我想去趟茅廁,又擔心萬一火熄了,妹妹會著涼。
就在這時,院門被人推開了,發出「吱呀」一聲。
我的媽媽從地里插秧回來了。
媽媽戴著一頂大草帽,褲管挽到膝蓋處,紅紅的臉蛋被午后的太陽光曬得發亮。
「小漁兒,你玩什麼呢?」她笑盈盈地問我,一邊用肩上搭的毛巾擦著臉上亮晶晶的汗。
「我給人洗澡呢!」我驕傲地說,一手指向洗澡房的柴火。
「媽媽,你照看一下火,我要去拉屎。」囑咐罷,我就捂著肚子跑向后院的茅房。
那次蹲坑格外不舒服。
我蹲了很久,把中午吃的剩飯統統拉了出來。
拉完后,我邁著輕松的步伐回到了前院。
院子里沒人。
洗澡房的柴火竟然熄滅了,木柴濕漉漉地點不著,像是被人一盆水撲滅的。
「妹,你冷嗎?」我喊道。
妹妹沒有發出聲音。
我急忙繞過墻跑進去看。
可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是一口空蕩蕩的鍋。
妹妹不在浴鍋里。
「妹,你在哪兒呢?」我四下里翻來找去,可妹妹竟然像人間蒸發一樣消失不見了。
我這下慌了,像沒頭蒼蠅般沖出去亂跑。
「妹,你躲哪兒了?你快出來!」
可回應我的,只有滿院子靜悄悄的陽光。
我怎麼也找不著妹妹了。
妹妹在我記憶中的模樣,永遠停留在了那個遙遠的春日午后。
往后余生,在我深夜的每一場夢魘里,妹妹總是坐在床上傻乎乎地笑著,啃食著她指甲縫里的泥垢。
5
妹妹失蹤的那天,我的媽媽也失蹤了。
那一晚,叔叔嬸嬸在屋里急得團團轉,我爸爸坐在一旁的竹條椅上唉聲嘆氣。
「你們把我小丫頭弄哪兒去了?」叔叔一把揪住爸爸的衣領,惡狠狠地問。
「我真不知道啊……」爸爸苦著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