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驚訝。
我竟從來都不知道這一點。
指尖在屏幕上迅速劃動,直到兩個字抓住了我的目光:
「超生」
我沒看清,再看:
「以前有些家庭,為了規避超生罰款,會給頭胎生的女兒單獨立戶,上戶口時謊稱是過繼給親戚的,或者不是自己親生的。這樣一來,以后再生出男孩,就好上戶口了。
「生了男孩之后,男孩在戶口本里的順序就跟在大人后面,擁有了『長子』的身份……」
看到這兒,我腦子里有什麼東西脹開了。
19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愛里長大的。
小時候在鄉下老家,奶奶每晚都會抱著我,給我講故事。
爸爸愛我,媽媽也愛我。
直到后來,阿姨給爸爸生了個兒子,爸爸喜極而泣,我也沒覺得有什麼問題。
爸爸給弟弟的關心多,給我的關心少。我只覺得是因為弟弟小,理應受偏愛。
阿姨給弟弟的笑臉多,給我的笑臉少。那就更是情理之中了。
「重男輕女」這種抽象而陌生的事,怎麼會發生在我身上?
我立刻給爸爸打了個電話,詢問我的戶口問題:
「為什麼我有一個單獨的戶口本?老師說這不合格!」
「怎麼可能不合格?」
爸爸說:「我當年托關系給你上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什麼?」
我捕捉到他話里的重點:「為什麼要托關系給我單獨上戶口?」
「哎……」
他猶豫了一下,支支吾吾地小聲說:「是你奶奶讓的嘛!我本來沒這個打算的。你奶奶想要孫子……哎呀,說這些干什麼呀!你給老師說,你的戶口沒問題的……」
我奶奶……
我發現故事的缺口在哪里了。
就像一塊碎片被放進拼圖,原本斷掉的情節鏈,突然就能串聯起來了。
當我回顧五歲那年的故事時,我忽略了我奶奶扮演的角色。
20
在那個浴鍋之水滾滾沸騰的下午……
家里除了我、妹妹、后來出現的媽媽,還有一個人——我的奶奶。
事發后,我曾經問奶奶:「妹妹去哪了?是媽媽把妹妹弄沒了嗎?」
奶奶搖頭說不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睡覺。
果真如此嗎?
21
自從住進城里,我很少見我奶奶。
以至于和奶奶有關的很多事,都在記憶中褪色變淡了。
寒假,我獨自坐車回到老家,以散心為由,去撿回關于奶奶的記憶。
當我見到奶奶時,她仍然像十多年前一樣,盤腿坐在里屋的床上。她的皺紋更多了,頭發更白了,脊背更彎了,但面容還是我熟悉的樣子。
陽光灑在她花白的鬢角上,她含笑看著我。
突然,一個致命的回憶細節擊中了我。
這張床很大。
兒時的每一個午后,奶奶、我、妹妹,我們三個人,都坐在這一張床上。
爸爸媽媽和叔叔嬸嬸都要下地干活。
白天家里只有我們三個人。
我們在同一張床上,度過了數不清的下午。
我小時候精力旺盛,很少午睡。
奶奶就抱著我,給我講故事,一講就是一下午。
我的妹妹往往在一旁吃手發呆,在故事的催眠下漸漸合眼,然后像只小豬似的呼呼大睡。
這個場景,是無數個下午重疊起來的回憶。
奶奶白天從來不睡覺,晚上也常常抱怨睡不著覺。
她有一種神奇的小藥丸,晚上睡前服一粒,就能墜入夢鄉——這藥丸她給我展示過,就放在她手邊的抽屜里。我曾出于好奇偷吃過一粒,因為很苦,就趕緊吐出來了。
所以說,那天午后,我很可能是從奶奶的眼皮子底下把妹妹抱走的。
是奶奶眼睜睜地看著我把妹妹抱走的。
22
置身于兒時的鄉間小屋里,回憶流暢地涌入腦海。
奶奶喜歡給我講故事。
她最喜歡講的是關于洗澡的故事。
「狗不喜歡洗澡,所以身上臭烘烘的。狗跑去找青蛙玩,青蛙呱呱叫著說,你太臟了,我不和你玩。狗又跑去找貓,貓捂著鼻子說:你太臭了,你離我遠一點……」
我被這樣簡單的小故事逗得咯咯笑。
這時,奶奶就會指著在一邊摳腳的妹妹,對我說:「你看,你妹妹臟不臟?」
「臟!」我笑嘻嘻地點點頭。
兩歲的妹妹傻呵呵地樂著,摳下腳趾縫里的泥,往自己嘴里塞,然后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小丫頭,你太臟了!」
奶奶夸張地指著妹妹,用唱戲般的語氣說:「你這麼臟,狗、貓和青蛙都不會跟你玩兒的!」
每當這時,我覺得好玩的同時,就會感到一絲同情。
妹妹這麼臟,連小動物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玩。
為什麼妹妹給我留下了「不衛生」的印象?
那是奶奶的故事引起的。
23
第一塊多米諾骨牌被推倒,引發了連鎖反應,更多的回憶洶涌而至。
我曾說過,我童年最幸福的記憶之一,就是泡在暖融融的熱水里,媽媽用毛巾幫我擦洗,奶奶坐在墻外面添柴。
我感覺冷的時候,媽媽就朝外面喊一嗓子:「媽,添柴!」
然后水就神奇地熱了起來。
一次講故事時,奶奶曾告訴過我,把水變熱的神奇秘方:
「那就是要燒柴。柴燒得越旺,水就越暖和。水越暖和,洗得就越舒服。
「燒柴可是個辛苦活兒。不能怕苦,不能怕累,要一刻不停歇地燒它,千萬不能讓火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