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畢竟還是刀。
刀上沾的血也的確是血。
不管怎麼說,生火的人是我,添柴的人是我。
我只要多活一天,就多受一天折磨。
這種劇烈的精神痛苦,曾讓我無數次產生輕生的念頭。
直到多年后的某一天,一次奇跡般的邂逅,讓故事情節發生了急遽轉折。
二十五歲那年,我碰到了我的媽媽。
不是那個被稱作「媽媽」的阿姨,而是真正的,我的親生媽媽。
媽媽沒有死。
她甚至沒有被判任何刑。
更讓我吃驚的是,當年警察對她進行完調查后,就將她無罪釋放了。
這二十年間,媽媽在另一個城市,拿著國家補貼,過著不錯的生活。
從媽媽的口中,我聽到了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而這個全新的版本,不僅將我之前的猜測統統推翻,還徹底顛覆了我的三觀。
29
遇到媽媽時,她正徘徊在我住的樓下,向鄰居打聽我的名字。
我們母女倆對視、遲疑、發愣、一步步靠近、緊緊地相擁,千言萬語梗在心頭,卻雙雙無語凝噎。
那些年,我從沒打聽過媽媽的下落。
更不敢在裁判文書網上查詢當年的判決結果。
因為我害怕。
我不敢面對那個最壞的結果。
我天真地覺得,只要我不去打聽,不去尋找,不去問,那麼媽媽的命運就像薛定諤的貓一樣,有一半活著的可能。
而此刻,偉大的薛定諤撕爛了思想實驗里的盒子,把可憐的小貓抱了出來。
我的媽媽還活著!
「媽媽,對不起!都是我害了你!」我跪倒在地上,淚水像開了閥的水龍頭一樣汩汩往下流。
我想,媽媽應該是服完刑出獄了。
讓她蒙冤的人是我,而我甚至懦弱到不敢去打聽她的下落。
「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妹妹!我該死!我該死!」
我狠狠扇著自己的耳光:「我是個禽獸不如的狗東西,我害死了妹妹,還害了你!媽媽,你恨我就打死我吧!我拿命還你!」
媽媽握住我的手,扶我站起來。
她的臉上露出溫柔又心疼的表情。
「小漁兒,你真是小傻瓜。」
媽媽眨了眨眼睛,神秘地微笑著說:「你真的以為,你害死了你妹妹嗎?」
我看著她,愣住了。
她接著說:
「你真的以為,當年從那口鍋里,我撈上來的是你妹妹嗎?」
30
接下來,媽媽又對我說了一句話。
這短短的一句話,把我的良心從那口沸騰的浴鍋里撈了上來。
然后,她詳細地講述了一切來龍去脈。
這個全新的故事版本,將我潰爛的心臟一點一點縫合、治愈,讓我血脈僨張,讓我精神大振,也讓我頭皮發麻。
觀看爸爸煮餃子時,那個天真快樂的我永遠地死了。
此時與媽媽談話時,那個被負罪感折磨的我也永遠地死了。
嶄新的我誕生了。
我明白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了。
我要把我承受的所有痛苦,加倍地奉還回去,奉還到那個始作俑者的頭上。
31
十年后。
三十五歲的我事業有成,衣錦還鄉。
大雪漫天的除夕夜,我在鄉下老宅門口剎住車,拎著大包小包的奢侈品和進口水果邁進院門。
八十多歲的奶奶癱在里屋的床上,僵硬的雙腿已經盤不起來了。她臉上的皺紋密密麻麻,一頭亂發像一堆骯臟的雪,脊背佝僂得像個駝子。
我聽說,她現在已經走不動路了,就連挪一步都要人攙扶。
奶奶穿著簇新的紅棉襖,咧開嘴笑著,高興地迎接我這個孝順孫女和我手里的禮物。
「哎呀,回來就回來,還帶這麼多東西干什麼呀?」她一邊用缺牙的嘴含糊地念叨著,一邊伸手接過我的手提袋。
我掏出一個小盒子,取出一對精美無比的純金耳墜。
「奶奶,這是我給您買的。從南美洲出差帶回來的,國內都買不到呢。我踏破鐵鞋才找到這麼適合您的款式,我給您戴上試試吧!」
奶奶看到那金光閃閃的首飾,皺巴巴的臉蛋笑成了一團亂麻。
「你呀你,我都這個歲數了,還戴這些,不成了老妖怪了嗎?」她笑呵呵地說著,但還是把耳朵向我伸了過來。
我輕笑一聲,取下她原本的舊耳環,將閃亮的金耳針穿進她的耳洞。
金魚形狀的耳墜點綴著紅寶石眼睛,倒掛在奶奶松弛的耳垂上,隨著她頭部的擺動而輕輕搖晃。
「戴上就別摘下來了,您看,多漂亮。」
我為奶奶舉起一面圓鏡,鏡中映出那張蒼老丑陋如巫婆般的臉。
我湊到她臉側,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我早就說過嘛,還是孫女懂事。」
奶奶對著鏡子嘀咕:「那些臭孫子,一個兩個的就知道跑出去打麻將,從來都不給我買東西。」
她污濁的口氣飄進了我的鼻端,讓我一陣反胃。
就現在,就這樣掐死她,咬斷她的脖子……嗜血的興奮讓我感到一陣戰栗。
但我克制住了沖動。
不能破壞計劃。
她有屬于自己的死法。
年夜飯的餐桌上擺了一盆白得像奶的鯽魚湯。
死氣沉沉的鯽魚在蔥花和豆腐之間懸浮。
「奶奶,你看你這個耳墜,像不像這條鯽魚?」
32
大年初一的下午,我主動提出給奶奶洗個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