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紀輕,父親有意讓我再嫁。
只不過三年之期未滿,不好提。
嫁人嫁人,縱然我雙手養得活自己,還是不如趁年輕再嫁,給林家結門親事有價值。
好像女子生來就要嫁人。
自己尋的總好過別人替我安排的,三年期將滿,我開始著手,給自己相看夫君。
我是庶出女,再嫁身,名聲也不好聽。
要尋,只能尋同我一樣差的。
萬幸這上京城人多如云,有心想尋,總是能尋到的。
我替自己尋了刑部李侍郎家的二郎。
他家那二兒子好龍陽,早年玩孌童,還鬧出過一回人命,憑著家大業大,好歹從大牢里撈出來。
上京城的好姑娘是不用想了,李家正在外地替他相看女子。
我特意把自己打扮一番,去了長安道。
我要去同那李家二郎談門生意。
天上下起蒙蒙細雨,沒有傘,我貼著墻根走,小心避開地上的水洼。
待價而沽的花瓶,裙擺不能沾上水。
外地的女子哪有本地的好,況且,外地的女子,未必能有我能容人。
只是我沒想到,會被紫宸君看到。
他的親隨把我叫住,請上熙春閣三樓。
雅間臨街,一眼可看清長安街全貌,上一個同他談話的人剛走,燃到一半的香未熄,侍從換來新的茶水,我嘗過一口,味道辛辣,居然加了驅寒的姜。
那人把玩著一只空杯,閑閑散散發問道:「下著雨,又穿成這樣,是要去哪里?」
我照實說了。
紫宸君不比旁人,我最差的模樣他都見過,他對我有恩,是個好人。
況且,紫宸君何許人也,他人脈廣,有比李家二郎更適合的人選也說不定。
小娘貌美遭主母嫉恨,我的容貌繼承小娘,長得也不差的。今日特意上了妝,可叫李家二郎瞧見,娶我回去,也能見人。
我管了這麼些年鋪子,想來也有能力掌家。李家二郎在外面怎麼玩我都無所謂,我只有一點要求,如今我手里的幾個鋪子是好不容易才做起來的,成了婚,我要繼續做。
至于孩子,李家需要一個孩子遮掩他的龍陽之好,我也需要一個孩子坐穩主母之位,生是肯定要生的,到時候怎麼生,再同李家二郎商議。
我越說,紫宸君的臉越黑。
說到生孩子那一段,他的臉幾乎是黑如鍋底了。
我在心里默默地數,這第五回見面,他對我的印象,該是愈發的差。
松香燒到盡頭,掉下一截香灰。
他終于把玩夠那只空杯,啪一聲落在桌上,皺著眉,聲音低低地道:「其實也不必這樣麻煩。」
我想的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聽聞紫宸君還有別的路,我喜上眉梢,十分雀躍地抬眼望他:
「君上還有什麼法子?」
「你嫁我便是。」
適逢天邊一聲驚雷,我被震得發暈,一張嘴,問出一句最不合時宜的話:
「這樣做,你能得什麼好?」
旁邊的侍從實在看不下去,小聲提醒道:「林小姐,君上看重你,是你的福分啊!」
給紫宸君做侍妾,確實能解我的困局,父親絕對是沒什麼話說了,江家那頭也好放人,只是——我小娘便是妾室,被主母打罵欺壓一輩子,君上對林雪有意,若是以后再娶了我長姐為主母——我茫然無措地想——命運啊命運,好似一種輪回,小娘踩過的路,我還要再走一回麼?
天邊又是隆隆幾聲,我定定神,把跑空的思緒勉強拉回來。
一開口,不但不合時宜,簡直不知好歹:
「多謝君上美意,只是……我不做妾室的。」
紫宸君不說話,我也沒敢再說,我沒見過他發怒,也不知道他怒了我該怎麼辦,只怯怯地掀起眼皮去打量他。
他斜斜坐著,一絲偷跑進來的風吹動他的衣袖,兩簇翹而長的睫毛垂下來。
竟然在笑。
暴雨頃刻而至,遠遠看去,整條長安街被陰云黑沉沉地籠著。唯雅間這片小小天地,溫暖干燥:
「林溪,同本君說說,什麼叫嫁?」
我微微怔住,瞪大了眼,欲開口,就聽得他一字一頓道:
「三媒六聘,八抬大轎。」
「林溪,你是本君要明媒正娶的夫人。」
11
紫宸君最后到底同林家定親了。
最高規格的六十四抬聘送到林家,主母還未來得及高興,就被聘書上的名字驚到。
她來不及顧念禮節,生硬地問:「可是什麼地方弄錯了,君上當時明明說……」
媒官輕描淡寫問:「君上當時說什麼?」
這一問,滿堂便立刻靜了。
君上當時確實說,林府的小姐不錯。
可林府有兩位小姐。
主母大病一場。
我父親雖然不喜歡我,但素愛權勢,為表重視,一改往日冷淡,對我小娘噓寒問暖,綾羅綢緞、胭脂水粉,成箱往偏院送。
小娘竟成他最寵的人了。
這是后話。
紫宸君要娶妻的消息在上京城炸開了鍋。
市井都道,紫宸君什麼都好,只眼光不好。
以他的身份,娶個公主才算門當戶對。
而婚事那頭的林家二小姐,她是庶出女,再嫁之身,名聲很差,身上頗有些驚世駭俗之舉。
外面議論紛紛,我每日照常去鋪子照看,惹人沿街觀望。
鋪子里裁衣的嬸子年長,勸我不如在家避上幾日,繡一繡嫁衣也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