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吸一吸鼻子,我繼續道:「要是還傻也沒關系,你來找我,我說過,要管你的。
「好相公,三年期滿,我要嫁人了。
「來同你說,也不是同你告別,只是想跟你說,嫁了人我也不會就不理人,你不要害怕找不到我。
「江少陵,我往前走了,希望你能替我高興。」
五月轉瞬即至。
出嫁前夜,又是整宿的雨。
小娘為我梳頭,窗戶未關嚴,一點水汽透進來,濺在我臉頰上。
「嗐!怎麼回回都下這麼大的雨,大喜的日子,誤了吉時怎麼辦?」
采蓮匆匆放下一疊紅綢,來不及擦地上帶進來的水,一步搶上去關窗。
我扭頭跟著去看,廊前風燈映著窗欞上的剪紙,是個通紅的「喜」字。
「沒關系,雨會停的。」
「姑娘怎麼知道?」
我垂下眼,心里慢慢想,上天總要眷顧我一回。
不知是否祈禱應驗,日出前一個時辰,黑云退卻,天邊挑出一圈亮光。
將將把最后一根鳳釵簪進發間,忽聞鞭炮齊鳴,喜婆著急忙慌地大喊:「凌家來人啦——」
晨曦第一縷光透進花窗,我站直身,抓起掛在一旁的喜服外袍,雙手用力一抖,并蒂蓮的紋樣唰一聲響,如碧波般蕩漾開來。
屋外日光和煦,房檐廊角,遍布紅錦繁花。不知從何處吹來些柳絮,竟如下雪一般,掛了我滿身。
天公到底不眷顧我。
我略有些著惱,正欲抬手拍掉,不期被人抱了滿懷。
有人在我耳邊輕笑:
「林溪,你瞧瞧,天公作美,你我二人,今生是要注定白頭了。」
番外
上京城新辦了一場喜事。
兩朝老臣周墨如嫁女,嫁的是當朝探花郎,宋書白。
男才女貌,一時傳為佳話。
但這不是喜宴熱鬧非凡的最主要原因。
那周墨如,除卻老臣這一重身份,還是當今文壇泰山,幾次主持科考,門生遍布天下。
周墨如是朝廷里舉足輕重的人物,紫宸君也不免到場賀了賀。
人多的地方閑話便多,紫宸君喝過兩杯酒,不留神聽了一耳朵。
說是那宋書白也怪不容易,以前只是個窮書生,飯都吃不起,得虧林家二小姐時常接濟,這才堅持到考上功名。
再然后——做官做得很拼命,人上進又肯吃苦,被他科舉恩師相中,把女兒嫁給他。
算是熬出頭了。
別人的閑話凌肅向來不過心,只是這回話里的林家二小姐他聽著實在太熟。
不久前才見過,端的上印象深刻。
畢竟,未出閣就敢提刀的小姐,整個上京城也沒幾個。
凌肅垂下眼,想起那姑娘走投無路提著把柴刀渾身都顫的模樣,心中暗想:那宋書白干什麼去了?
紫宸君日理萬機,他實在太忙,出公差,批公文,年年如一日,日日如一年。
等他再見到那位林家二小姐,她已梳了婦人頭,穿戴一身白,竟是嫁過人又死了丈夫,不過短短半年光景,在她身上,滄海桑田一般。
這時她已經不像初見那樣滿是外溢的悲憤了,渾身氣質內斂,壓著一切苦悶,朝他跪下磕了一個頭。
什麼日后再報恩這樣的話,紫宸君聽過就當忘,他做事素來隨心,從來不求人報。
況且,她一個落魄的小姑娘,又能報他什麼?
她卻真的來報了。
林溪披著一身寒霜,睜著盈盈一雙杏眼,報他八百件冬衣。
那是她的全副身家。
其實他當時對她沒什麼恩,不過一句話,哪里值得她傾力來報。
這是他第一回正眼瞧林溪。
京中貴女流行白瓷一樣嫩的肌膚,她卻是暖色。除去一根素簪,頭上沒有多余發飾,看起來非常瘦。
瘦削,卻絕不孱弱。
她是有生命力的,巴掌大的臉上,一雙眼睛又大又圓,走起路來,身形輕巧,靈動得像鹿。
夏日,紫宸君出京辦差,回來時被大雨阻在京郊,附近是繡云閣的倉。
守倉人是位老先生,給他們找了干爽衣裳,溫過兩壺酒,靠在門外小椅上,抽一桿煙。
隨從過意不去,招呼老人進來一起喝酒暖身。
老先生敲敲煙袋:「還是等小老頭抽完這一桿煙再進去。我家東家鼻子太靈,料子都要用花瓣熏過,要是叫她聞見煙味,小老頭工錢不保。」
隨從笑道:「你家東家這樣厲害。」
小老頭咂咂嘴:「可不就是,姑娘片子,厲害得緊。」
隨從都在外間,凌肅休憩的地方是里屋。
一張小幾,三五個茶杯,旁邊架子上干干凈凈,只在窗臺上擱了盆茉莉,結滿花苞,只是未開。
空氣里浮的一點淺淡香氣由此而來。
家里有小妹嬌俏,十四五歲,最愛穿紅著綠,裁了新衣,臭美到他跟前來。
長兄如父,紫宸君教導小妹,你是凌家的姑娘,行事該穩重些,別人才會更敬重你。
小妹橫眉一豎——這是上京城最時興的霓裳裙,旁人都能買,憑什麼凌家的姑娘不能買。
凌肅啞口,這樣花俏的裙子,原來是她做的。只是沒見她穿過。
每回見面,她都綁最簡單的頭發,穿最素的衣裳。
她嫁過人又喪了夫,寡婦門前是非多,再打扮起來,更惹人閑話。
即便這樣,林溪往鬧市街頭一站,還是最惹眼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