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阿兄總會給我剪指甲,把十指剪得光禿禿的,說這樣就不會再傷到自己。
阿兄看了我一眼,把剪刀放到我手上。
語氣清冽:「自己剪。」
我搖搖頭,用另一個手抓住了阿兄的手臂,對他說:「阿兄。」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不好?」
阿兄無奈。
一邊幫我剪指甲,一邊說:
「等嫁了人,就好好過日子。
「徐登云,是個合適的人。」
聽阿兄這樣說,我鼓足勇氣,把我藏在心底多年的話問了出來。
「那誰是不合適的人?」
阿兄手中的動作一停,仍舊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的神情,也不知他在想什麼,只聽他說:
「我。」
強烈的情緒跟著心頭悸動,我心尖顫了顫。
原來他知道。
他都知道。
「阿兄,我知道我不是宋家的孩子。
「我到底是誰?」
阿兄默然。
每次他不想告訴我的時候,回復我的總是一片安靜。
若是往日,他不回,我就不會再問。
但今日,我不知道是不是被鬼附身,說出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你用十年的時間才除掉王恩,還要幾個十年才能除掉閆氏父子?」
我不知道昨天晚上的事情阿兄有幾分的主動。
是王恩設局,阿兄順勢而為,還是從頭到尾都是他?
我沒多問。
現在我已經知來路,卻不知歸途。
十六年前,陛下親政,首輔夏盛庸以謀逆罪,夷三族。
同年被處死還有朝中一眾股肱重臣。
夏盛庸少年入仕,天子帝師,三朝首輔。
年少曾以文人之身,和圣祖皇帝馬踏大漠,北伐蒙古,南定安南。
晚年著書立說,門生遍布天下,被人尊稱為夏公。
圣祖皇帝崩逝后,輔佐承安皇帝,不過承安皇帝早逝,遺命夏公為托孤大臣,輔佐還是幼子的當今陛下。
但如今的陛下卻不喜夏公,偏聽王恩和閆氏父子的讒言,誅殺夏公門生上百,牽涉甚廣,直到兩年后以兵部侍郎宋舍的死才告一段落。
宋舍是夏公的得意門生,也是我和阿兄的父親。
我也是托徐登云幫我打探當年的事情,才漸漸把一個一個的點串成了線。
「阿兄,我叫什麼?」
阿兄緩緩抬起臉,與我的視線有了短暫的對視,嘆息道:
「夏杳,杳如星河上的杳。
「夏公是你祖父。
「阿晚,就算再用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也要為夏公翻案,這是父親的遺望。
「他說讓你永遠不要知道這些事,不要讓你卷入當年的糾紛當中,可是阿晚聰慧,自己都猜到了。
「阿晚,你那麼聰明,應該知道阿兄的苦心。
「你保護好自己,我就不會有后顧之憂。」
我闔上眼,讓淚水順著面頰流下去。
指尖觸碰到阿兄滿手的繭,又厚又硬。
對他說:「對不起。」
「對不起。」
讓你這麼為難,讓你入宮,過了這麼多年刀口舔血的日子。
東廠血屠千千萬,只因此命奉皇天。
而阿兄,你可知你奉得誰的命?
你想除掉閆氏父子為祖父翻案,可是只要陛下在世一日,便難如登天。
久居高位者怎可能承認自己的錯誤?
秋狩圣駕回鑾后,阿兄兼任司禮監掌印一職。權力越大,危險也就越大。
朝堂上東廠、閆黨、明州黨幾股勢力波詭云譎,如惡獸匍匐,全部伺機而動,想要狠狠咬對方一塊肉,置之死地。
而府內,平靜如水,恍如方外桃源。
虞長寧不時地會上門拜訪,還把我帶到她的馬場教我騎馬,只不過我學得不太好。
而那位小宮女,一直被我安置在隔院里面。
她看起來很小很小,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也不愛跟人說話。
平常沒事的時候,總是會偷偷看阿兄,卻又不敢和他說話。
但是一看到我,又迅速低下頭,欠身行禮。
雖然陛下把她賜給了阿兄,但是府里人并沒人敢多問,只是稱呼她為姑娘。
一日驟雨疏停,秋海棠大朵大朵地被風打落在地上。
她站在花樹后面踮著腳,遠遠看著阿兄離開的身影。
我喚了她一聲。
她身體一怔,對我說:「參見小姐。」
「你想見他,為何不親自去找他?離這麼遠,他又怎麼知道你的心思呢?」
她沒說話,仍然低著頭。
我彎腰扶起來了她,把她帶回我房里,順勢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賤名方小梔。」
「小梔,以后不必再說自己是奴婢,也別說什麼賤名了。梔子比眾木,人間誠未多,多好聽的名字。當日的事情真是謝謝你了,以后我和阿兄都會對你好的。」
方小梔還是應聲說是。
「小梔,你多大了?這段時間在府內過得還習慣嗎?若是有不習慣的時間一定要和我說,缺什麼少什麼也盡管來找我。」
我看她身形很小,還未長開,看起來年紀不大。
「多謝小姐關心,一切都好。奴婢今年十五歲。」
十五歲,還是個孩子。
我又問了她一些其他的話,她都是把話在腦子里面過了好幾遍再說出來。唯有提到為什麼喜歡阿兄的時候,她整個人才有一些精氣神,不假思索地說。
「督公大人好看,比奴婢見過所有的人都好看。
「督公大人還救過奴婢。
」
我道:「阿兄的事情我可能幫不了你,不過喜歡就去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