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們就被帶入三法司。
殿堂上坐滿了官員,我大致地數了數,有二十多個。
按照阿兄所說,坐在徐登云一側的幾個官員都是祖父當年的門生,而閆千城一側的就是閆黨的核心成員,大部分都是皇朝的高位臣子。而陛下卻沒有來,聽阿兄說陛下去梨花閣去看戲了。
閆千城坐在主位,呵斥道:「堂下女子,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我回道:「不知,還請大人解惑?」
閆千城道:「謀逆!」
「你是佞臣夏盛庸的后人,你活著一日便有一日謀逆之心。是以,老夫以為應該立刻杖殺,諸位同僚可有異議?」
徐登云率先反譏:「閆大人這樣斷案未免太過武斷,可還記得您和閆策一同跪在夏公腳下求他放你一條生路?若是按照閆大人此言,我等亦可認為閆大人有謀逆之心!」
「畢竟當年是閆大人留你們性命,閆大人難道不想為夏公洗刷冤屈,還是說閆大人是個忘恩負義、陰險狡詐的小人?」
閆千城聽到這話,氣得胡子都翹起來,看了一旁的閆策一眼。
閆策立馬發起了進攻,兩撥人不久就口干舌燥,爭論得不相上下,甚至開始摔茶盞表示不滿。
聲音漸漸止息,我見時候差不多了,開口道:
「諸位大人,民女夏杳有冤,以夏氏后人之身,為祖父鳴冤,希望諸位大人重審十七年的舊案。」
說完我就掏出了自己的訴狀。
昨日在詔獄里面我以血為墨,以指為筆,血書為狀。
臺上諸位官員,聽我這樣說全都呆立當場,把目光看向閆千城。
閆千城倒是沒太多驚詫,捋了捋胡子,胸有成竹地說:「本朝律例,喊冤者必須先滾釘板,否則不予受理訴狀。
」
「滾釘板是九死一生,你這樣的弱女子說不定就死在上面了,你現在后悔還來得及。」
我握緊拳頭,無比地堅定和清醒。
「民女不悔。」
阿兄在一旁,剛想開口勸我,我對他搖了搖頭,希望他能夠支持我。
閃著銀光的血氣的釘板被抬過來的時候,我深吸一口氣,輾轉其上。
冷汗流了一圈又一圈,我踉蹌地爬了下來,倒在了阿兄的懷抱中。
他盡可能托著我,讓我好受一點。
一些文臣見狀別過頭去,不忍直視,嘴上說著有違禮法和男女大防。
我想要給阿兄擦擦眼淚,但是我現在抬不起來胳膊,只能說:「阿兄,別哭。」
在場眾人見狀,無一人言語。
我便用盡最后一點力氣,聲淚俱下控訴閆千城當年是如何串通王恩構陷祖父,還讓阿兄幫我呈上證據。
阿兄也拿出早就寫好批判閆黨的十大罪狀呈上去,狀告閆千城結黨營私、貪贓枉法等十條罪狀。
而后,我漸漸感受到自己身體快不行了。
阿兄突然站起來,對徐登云說:「徐登云,快帶阿晚去看太醫。」
徐登云也顧不得其他,沖了過來,不顧眾人打量詫異的目光抱著我狂奔而去。
我對阿兄比了個手勢,是那日沈阿大比給我的。
阿兄,你別怕。
我也不怕。
再然后我整個人昏沉沉地,像一只沒有支點的浮萍,浮浮沉沉。
夢中我似乎回到了阿兄給我描述夏家其樂融融的場面。
我的祖父是陛下最信任的師傅,君臣一生毫無嫌隙。
我從小在家人的教養下長大,趴在爹爹揪著他的胡須,想睡覺的時候就去找娘親,他們給我講著祖父和他們少時的故事。
再大一些,就跟幾個兄長一起讀書,還有阿兄、趙阿兄、沈阿兄、景平阿嫂……
我越發沉淪在美好的夢境里面,不愿意醒過來。
可突然間眼前的人化作一縷飛煙漸漸消失,我陷入無邊無盡的黑暗之中,耳畔傳來一陣陣聲音在喚我的名字。
「宋行晚,你什麼時候能醒……」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到了眼眶紅紅的長寧。
長寧看到我,立馬大喜。
然后嘴里喊著:「快來太醫太醫,她醒了!」
然后就有兩個女醫過來給我診脈,翻了翻我的眼皮,又在我身上扎了好幾根銀針,然后給我喂了好幾勺苦藥。
我想要說話,都說不出來。
我想要動,可是我的身體就像叛變了一樣不受我的支配,毫無生氣地躺在床板上。
見我嘴唇翕動,長寧連連說:「宋行晚你別著急,你現在暈了太久,需要緩緩。」
就這樣,我在床上又不知今歲是何日地緩了半個月,才能夠開口說話。
我問長寧:「今年是什麼時候了?」
長寧道:「永初三十年六月十四。」
永初三十年。
我滾釘板那日是永初二十八年九月,再過兩個多月就整整兩年了。
我看著長寧,想問問當年的事情,但是我突然沒有勇氣。
此時一個身著華服的婦人過來,屏退了所有的宮人。
我聽見長寧叫了她一聲外祖母。
原來她就是李太后。
李太后今年雖然已經六十多歲,但是因為保養得當,看起來很是年輕,如同沒有經過風雪一般,和四十多歲的婦人差不多。
她眼睛看向我,似乎透過我在看另外一個人,親自拿帕子給我擦了擦臉,一臉愛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