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睛像被溪水浸過，那麼清亮明澈。滿眼關懷，滿眼擔憂。

我仰望著他。

我看到他的口型，他在說：別怕，我在。

我猛地扎進他的懷里，號啕大哭。

「我不是雞我不是！我不臟我不臟我不臟！」

「好~你不是！」少年溫柔地說，他抱著我，輕輕拍著我的背，「我們阿星是最干凈的。」

在少年的安撫聲中，我身上的雞毛不斷褪去，消失，化成瑩瑩光點，流散不見。

我沒有得到他的吻。

但，我得到了救贖。

17

從此，我不再怕雷聲。

從此，我也不怕被說做雞。

我曾用沙雕、剽悍做偽裝，把過往的痛苦壓下。可每一個雷雨天，都會把我重新拖回深淵。

不過……

今后，不會了。

因為我知道我是干凈的，我知道有人相信我是干凈的。

我恢復成人類模樣，一個十九歲的活潑女生。

……

「咳，」少年呆呆地看我，「你……你是阿星？」

「嗯！」我從他的懷中揚起頭。

書生忽地紅了臉，慌忙把手從我背上拿開，雙臂尷尬地大張著，結巴道：「你、你怎麼變成人類了？」

我的眼里還泛著淚花，伸手戳了下他的額頭，笑起來：「傻瓜。」

18

「專心溫書，發什麼呆？」

我像以往一樣，叉腰教育他。

「啊……」書生望著我，怔了下，慌忙把臉埋進書冊中，白色的發帶在微風中飄啊飄。

我嘆了口氣。

自從我恢復人樣，少年明顯地拘謹起來。

他變得多禮且易臉紅。

這家伙！

似乎更習慣我滿身雞毛的樣子。難道我現在的模樣不好嗎？

低頭，臉盆里的清水，映照出我的影子。

清澈無辜的小鹿眼，白白凈凈一張臉。衣服素了些，但一對雙丸髻，垂下兩縷長發，倒也俏麗可愛。

總比一身雞毛順眼多了吧？

……

我打獵回來時，白云疏正在煮魚粥。炊煙裊裊，屋子里飄出好聞的氣味。

正好我肚子咕咕叫了。

進門放下打來的野豬，我意外地發現屋子的格局變了。書生用布簾隔出了一間臥室，床鋪已鋪好。

「這是我的房間？」

我指指新做的小窩。

「嗯，」他有些羞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不妥。先前我、我總忘記你是女孩子……我就……」

「謝謝。」我笑得燦爛，「這樣一來，你洗澡也方便多了。」

「誒？」少年怔住，瞪大雙眼看我。

「每次你都趁我不在時洗澡啊，」我回憶起來，「有一次狐貍精還鉆進你的澡盆里了！」

「你、你你你都看到了！」

炒勺跌落，書生的臉騰地紅了，紅得像天邊的火燒云。

「嗯，我看到你有六塊腹肌。」

我豎起大拇指。

白云疏：「……」

晚飯時間，他一眼都沒敢看我。匆匆吃完后，飛快地洗碗，飛快地跑回房間溫書。

一切，都做得飛快。

19

在一個秋日的清晨，我們坐在家門口。

他在讀書，我也在讀書。

門口的大桃樹結滿了果子，微風一吹，周圍都是桃香，甜甜蜜蜜的。

少年忽然抬頭，目光炯炯地問我為何突然出現在他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救他于危難。

問我是不是神仙。

問我會不會和他一輩子在一起。

看著他溫潤的眸子，我不由得坦誠道：「我的使命就是守護你。但人和人的緣分是有時限的，我會一直守護你到你考中狀元，迎娶公主……」

白云疏呆了片刻，有些不能消化我的話。

看著少年迷惑的神情，我試圖用他能理解的方式解釋：「我和你屬于不同的世界，神明看你太可憐了，父母離世，又多坎坷。

就承諾給我一大筆錢，讓我保護你，幫助你朝前走……」

「你天縱奇才，又勤奮好學，一定能考上狀元。」

書生笑笑，倚在門框上，慵懶地舒展著胳膊：「考狀元麼，想必不難。」

「但娶公主？」他戳了戳我的額頭，「如果真的有神明，我倒希望……」

我：「？」

卻只見他重新拿起書冊，不再說話。

清風拂過，吹起他的碎發，他又沉入書中了，我也跟著沉入書中。一時，竟生出歲月靜好的幸福感。

20

在這個村頭的小房子里，我們度過了兩年時光。

經常有小妖怪來給我們送吃的，有時是一籃果子，有時是獵獲的野兔和山雞。它們都是受過白云疏關照的小怪物。

阿秋也時常送魚來。

平靜之外，日子和以往也有些不同，這我得說說。

首先，胡月牙不見了，由于熱臉貼多了冷屁股，她徹底對攻略白云疏失去了信心。

另外，呃……我懷疑我獲得了預知未來的能力。

有時候，我會在夢境中看到小白遇到危險。 

醒來后，這些危險都應驗了！

好幾次，若不是夢里夢到過，我提前做好了防范，白書生搞不好真的會死掉！

就比如說……

某天清晨他坐在家門口讀詩詞，被喬裝成貨郎的大嘴怪一口吞掉了。

夢里他被嚼得連骨頭渣都不剩，在做早餐的我根本來不及營救！

因為提前預知，那天早上，聽到貨郎的鈴鐺聲，我立馬舉著搟面杖沖出門，把大嘴怪敲得現出原形，滿頭大包。

再比如……

某個下午，我和他去竹林里伐竹子，想給家里弄個籬笆。背著竹子回家的路上，他走在我身后。走著走著，就被長舌鬼甩出的舌頭給卷走了。

夢里，他再一次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