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用手勢作謝,然而想起父皇是閉著眼看不見的,又訥訥地收回手。
我離開殿門時遇見了裴大人,他一笑如浮云滄浪,手指如同蒼白的蝴蝶翩飛。
「公主穿鵝黃很美。」
好聽的話誰都免不了高興。
我夜里睡前吃了幾顆荔枝,果肉雪白,卻夢里朦朦朧朧地發熱起來。從前在冷巷為了活下去,我是什麼都能吃的,到頭來,卻是吃這麼嬌貴的東西卻適應不來了。
夢里我又成為那個什麼都沒有的十七,沒有父皇、沒有春桃、沒有裴大人,還有個很重要的人,我記不得了,我什麼都抓不住,我痛苦得大哭,老鼠在腥臭里鉆來竄去。
我在叫九。什麼九,我忘了,我只記得一個九。
我感覺自己漂泊在池塘底,就要被暴雨打壞。
然而朦朧之中,有人攥住我的手,是溫熱而干燥的,像是陽光漏進縫隙。
他在我耳邊喚我,平穩而安靜。
他叫我:「公主。我在。」
我在,令九在這里。
我不哭了。真好,你在,我就不害怕了。
我的燒第二日便退了,我的枕邊多了一朵滴溜溜帶著晨露的花,是輕盈的鵝黃色。
皇后尚佛,宮中常有高僧來訪。我陪著皇后禮佛,拜倒在佛像前,皇后祈佑國泰民安,九公主祈佑早日討得裴大人歡心。
我閉眼,許愿,我想同令九,長長久久。神佛,你聽見我的聲音了嗎?
我想要令九,不做光的影子,他是我的光,卻不得不委身陰暗。
我隨皇后出佛堂時,卻被高僧從后面喚住,我停住腳步,我往回走,手里捏著那枚剛剛求得的平安符,高僧把我剛剛抽中的簽遞給我,低語道:「公主恐怕有大兇。
」
我睜大了眼。
萬事總有轉機,誰能在誰的大兇里面扭轉乾坤?
那支簽被我推回去,我搖搖頭,內心卻出奇的平靜,我想,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天晚上,我沒能等到令九,我捏在手心那枚平安符,為令九求得的平安符,沒能送出去。世上有相逢,也有分離。
神佛沒聽見我的聲音。
九公主把令九要走了,我才想起來,令九是父皇的暗衛,他要收回去就收回去。
父皇說,已經給我新添了暗衛。他停下筆,淡淡道:「不過是一個暗衛而已,小九想要,就給了。」
朱筆懸停,在紙上洇下一塊兒紅來,父皇抬眼道,喜怒莫測:「你對那暗衛太過上心。你是朕的十七公主,會嫁給最顯赫的兒郎。」
我心里一驚,卻含笑點頭。我不能再靠近令九,這次只是調離,我若是再固執下去,不知道下次是不是性命之憂了。
我往外面看,好晴朗的天,突然想到,原來我這樣的人,生在這宮里,連靠近誰都是一些錯。
闔宮上下待我如同嫡公主一樣尊敬,我不能再奢求更多了。我好像什麼都有了,卻什麼都沒得到。
我去找了九公主棠儀。
她也就笑:「啞巴,你來找你那該死的暗衛嗎?」
周遭沒有旁人,我不知道哪里生出來的一股狠勁,推倒在廊柱上,扼著她的脖子,這一瞬間,我想殺了她。她明明什麼都有,卻還要把令九給求走。我想說,你若是欺辱令九,我一定,一定會殺了你。
九公主漲紅了臉,可是她這樣身嬌肉貴的公主,力氣是比不過我這樣野蠻生長的女子的。
九公主卻突然不掙扎了,她盯著我笑了一聲,喊道:「令九。
」
我怔住。
下一瞬,我的手被剝離開,我跌倒在地上,眼前站著那道我念了許久的影子。我仰著頭看他,我很少哭,可是忍不住,眼淚往下掉。令九護在九公主身前,九公主笑道:「做得不錯。」
我慢慢地從袖中取出那枚平安符,剛剛跌倒時手擦過石頭,難免生痛,我把平安符遞出去,高高地舉起來。我曾有一愿,愿令九平安。他在九公主身邊,想來是過得不錯的,面色也很好。我該放下心了,卻大滴大滴的眼淚掉下來了。
你騙人,你明明該保護我的。
令九沒有別過頭,只是垂眼看著我,眼神和看草木、看頑石一般,沒什麼區別。
他沒伸手,我沒放下手。
你擋在誰的身前?這枚小小的符,你要是不要啊?令九。
九公主嘖道:「真是可憐。令九,退下吧。」
令九退下了,那枚平安符,掉在了土里。
令九不再是我的暗衛。神佛其實,不肯聽見我的心愿。
我感覺自己站不起來了,卻被人從后面扶起,他把我臉上的淚都擦干凈,裴大人站在我身側,冷著一張臉:「九公主這次未免太過分。」
九公主瞧著裴大人扶住我的那只手,開口說話:「明明是她來找我的麻煩,你怎麼平白怪起我。」
裴大人不說話,神情微冷地看著她,九公主帶上一點淚光。他開口:「棠儀,我當你是妹妹。你何必呢?」
方才被我卡著脖子還不肯示一分弱的九公主突然彎下腰來,扶著廊柱笑:「那又怎麼樣?你總歸是要娶我的。」
裴大人抬起我下頜,他低下頭,指尖微涼,他問:「公主,你記得上次念的詩嗎?我沒能教完,『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的下一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