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伸手,摸了摸我腦袋。
「阿狐。」
他太懶了,那麼些年,沒給我起過正經名字。
為此,在我跟他攤牌會說話之后,還抗議了一番。
他當時說,「阿狐就很好聽,你本來就是一只小狐貍。」
那天我呼嚕嚕喝著他照常遞過來的肉湯,確認四下無人,小聲回他:
「干嘛?」
他捋著我腦袋頂一撮毛,笑著:
「沒事,你慢慢喝。」
我嗯哼一聲,「吉時快到了,你還不去拜堂?」
他走時,我從碗邊抬眼望去。
那抹喜紅的背影,是我暈倒前見到的最后一幕。
再醒來時,我在一個不知道哪里的荒草地。
渾身都疼,像被人抽筋剝皮一遭,最疼的是心口。
我的內丹沒了。
我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
在那片荒草間躺了三天,看著日升月落,想著鐘睿知不知道我在這。
他會不會來找我?
第四天,我不想了。
因為我全身的靈力都在外散。
再不想辦法,我就會死。
九尾狐的尾巴是靈氣蓄積之處,關鍵時刻,斷尾能保命。
我用最后的靈力化成了一把利刃,斬斷了自己三條尾巴。
斷尾之痛,勝過剝皮抽筋。
但三條尾巴換來的靈氣,暫時補足了我失去的半身精血和內丹虧空。
讓我能撐著回到狐貍洞,才敢疼暈過去。
再后來我在梧桐林里醒來。
青鳥皺著眉頭蹲在我身邊,冷颼颼地問我:
「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鬼樣子?」
16
后來我在梧桐林也想了很久。
我怎麼把自己搞成這鬼樣子?
青鳥是老鳳凰的近侍,一身本事自然了得。
可我從前和他打架,使出全力時也能把他揍個七七八八。
怎麼喝了碗肉湯,醒來就變成了連路都走不穩的廢物?
我的內丹哪兒去了?
我天天躺在樹下自言自語,來來回回就那幾句,青鳥實在是煩了。
有一日忽然化回原身,將我叼到背上,背著我飛去了東宮。
他停在東宮上空,問我,「感覺到了嗎?」
自然是感覺到了。
我內丹的氣息。
但那時它已經被制成了項鏈,掛在太子妃的頸間。
獸類幾乎從不會哭。
可那天我趴在青鳥背上,「啪嗒啪嗒」掉眼淚。
我說,「那是我的,我得拿回來。」
17
我在池塘邊坐了半宿,直到傻鯉魚撐得在水里圓滾滾的,游都游不動。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
鐘睿每晚在書房議事,回臥寢時,一定會經過后花園。
果然,他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再喂它就要撐死了。」
我回頭。
其實他還是變了的。
只是我從前看不出來。
小時候他身上只有淡淡的書墨香,摻雜著一些名貴香料的味道,很是好聞。
但現在他走近我,我最先聞到的,是鋒利的血腥氣。
「大膽!」他身邊侍衛喝道,「見到殿下還不行禮?」
我抬頭望著他,望了半晌,伸出手去:
「坐太久,腿麻了,殿下能拉我一把嗎?」
他不甚在意,自然伸過手,將我從地上拉起。
一邊屏退了侍從。
「緣何風露立中宵?」
我指指池塘,「那魚總是一副吃不飽的樣子,我就一直喂,喂著喂著,就到現在了。」
他語氣溫和,「前兩日下人回話,說這魚已經好久不曾好好吃食,連阿瑤都來過,看起來倒是與你投緣。」
「不過它不是吃不飽,它是不知道飽。」
他淡淡地說,「你一直喂,它就會一直吃,直到最后活活撐死。姑娘喂了這一頓,明日孤就得讓人停它一天的食料了。
」
「這樣啊,」我嘆,「那真是不好意思,給殿下添麻煩了。」
他搖頭,「無妨。怪它自己不會說話,不能自己告訴你。」
我笑,「殿下這話說的,好像這世間還能有飛禽走獸能說話似的。」
他不做聲了。
我便也不多話。
就這樣靜靜地在池塘邊吹了會兒夜風,終于,他又開口了。
「孤見過的。」
18
「哦?」
我佯裝驚訝,「殿下還有這般奇遇,見過會說話的飛禽走獸?」
他目光始終落在池塘水面上。
他說,「有些時候,足夠通靈性的動物,不說話也能讓你知道它在想什麼。」
「孤從前養過一只小狐貍,足夠聰明,足夠通人性,一雙眼睛總是水靈靈的,看著就很機靈。」
「它就知道跟孤表達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碰到喜歡的東西就叼著不放,不喜歡的看也不看一眼。」
「那時孤總是帶它來這池塘戲水,每次它想來,就滿院子找我,然后叼著我的衣角往這邊跑。」
「孤心煩的時候它也知道,就靜靜臥在我腳邊,不吵不鬧。」
我回,「畢竟是狐貍嘛。」
他無言一笑,「是。」
「孤把它養得很好,也很討人喜歡,一身皮毛光滑如緞,誰見了都要贊一聲靈動漂亮。」
我問,「可是民女來東宮這許多日子,卻沒見到什麼狐貍?殿下說是從前,那只小狐貍,是跑丟了嗎?」
鐘睿看我一眼,搖頭,「不是。」
他說,「孤殺了它。」
19
水邊拂過一陣風。
深宵月下,吹到身上,尤顯冰涼。
我盯著他。
「為什麼呢,殿下?」
20
鐘睿也看向我。
眼里有冷峻莫名的光。
「姑娘可聽過『懷璧其罪』的道理?」
我靜靜望著他。
「孤把它養得太好了,光是那一身皮相,都世無其右。
」
「可是后來,孤知道,原來除了皮相之外,它還有更美的東西。」
他長嘆一聲,「只是皮相,孤已經不舍得旁人覬覦它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