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掣云空長一雙眼,卻不會分辨黑白是非,空有一對耳朵,卻聽不出真情假意,我報錯了恩,殺錯了人,師綺華。這條命我還你!」
下一秒,長劍自他手中被擊飛。
「謝卿,阿姐她并不想要你這條命。」司離收回手,看著他居高臨下開口。
他說著,目光越過謝掣云,投向窗外:「還不明白嗎,她早就知道那杯酒有毒,從容赴死,不過是因為她不希望在場的任何一個人死,無論是將軍還是士兵。」
「你倒是了解她。」謝掣云被制伏在地,仰頭聲音嘶啞怒吼道,「你既然明知她是這樣的人,為何還要殺她?!」
這話似乎也問倒了司離,他在提及我時笑意盎然,卻暖不到眼底。
「是啊,我也想知道,她既是這樣的人,為何還要殺她……」
司離的神色越發恍然,他出神地看著窗外。
謝掣云眼神一根,掙扎著想要沖他起身,卻被一把折扇壓住肩頭。
「師綺華留你這條命,是你還有用,你可別死得太輕易。」
尖酸刻薄的語調,全然不復顧青往昔溫潤模樣。
那個如玉的公子,不知渾身長滿了尖刺,變得刻薄又冷淡。
謝掣云掙扎著,還想要再說些什麼。
銅鏡中的畫面已然再度動了起來,這一次,沒有人再出聲,所有人都目光定定看去,一直到幼年司離的臉出現在畫面上。
見狀顧青低笑了一聲。
「果然如此。」他自嘲的聲音輕得似一陣風,又很快消散在這寂靜的室內。
5
我與司離的故事,這個國度的大部分都知道。
生來便在頂峰的皇子一夜之間淪落成泥,與他生死相伴多年的,只有那個大他六歲以師長之名自稱的女子。
他們相互扶持,這些年來,硬生生殺出一條路來,創造一段傳奇。
他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目標,是我用心養大了的孩子。
和他的故事實在有太多太多需要人銘記。
比如冷宮那場大火時,一夕之間失去一切的小皇子哭著想赴死,是我罵醒了他。
又或者,在起事第二年,身為主帥的他竟不顧自己安危,在戰場上替我擋下一枚暗箭,自己卻傷了心肺,幾近垂危。
那一次,我守了十日,幾乎不曾合眼。
待他醒來后,我沒有感動落淚或者與他相擁而泣。
我只是告訴他,若主帥犧牲,我便是活下去也沒了用處,司離應該更愛惜自己。
諸如此類種種,他在我的教導下,一點點長成了合格的帝王。
在處事裁決上,客觀清醒理智。
他懂得寬仁待民,也懂得制衡朝堂。
他成熟得很快,在過去的歲月里,他太過克己,甚至連少年人為人奉獻犧牲的天真意氣都不被允許。
所以才會在遇到深愛的人之后,再也克制不住自己。
司離近乎麻木地看著那一幕又一幕的畫面。
每每他的眼中浮現出動容,又會被更大的恨意蓋過。
終于,畫面上出現了那道纖細的身影。
那是司離日夜思念著的人。
「秋霜……」司離唇瓣顫動,再度念出那個塵封于心底的名字時,連聲音都在發抖。
這是尹秋霜長成后第一次與司離重逢的畫面。
少女望著年輕的帝王,羞紅了面頰,所有人都會心笑著,唯獨畫面中的我滿心凝重。
一開始,我就知道尹秋霜來者不善。
可她身后的人實在高明,她的來歷查不出錯來。
她本身也是高明的,真情混著假意,讓司離就此陷了進去。
她是前朝戶部尚書之女,出身高貴為人天真爛漫。
少時便與司離青梅竹馬,只是從前的司離對她印象并不深刻。
可當他淪落民間,一別十年再回歸時,一切物是人非,唯獨故人之女依舊為她等候。
新朝建立,尹秋霜早不是高門貴女。
她入了賤籍,在城郊的莊子里整日勞作。
饒是如此,旁人給她介紹好的親事她從來也是推舉了的。
她在等司離,從前世人都以為司離死了,她便為他守身。
如今司離活著,成了高高在上的新帝,看也不會看她一眼,她卻依舊為他等著。
這份真情終究還是感動了上蒼。
新朝開辟的第一個深冬,司離去城郊巡游,遠遠地一眼看見了因重病昏倒在雪地中的女子,
新帝體恤百姓,親自下馬去扶她,卻驚喜發現竟是故人。
尹秋霜也在此刻適時轉醒,眼見夢中之人就在眼前,還擁抱著自己,蒼白的面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來。
她以為自己死了,卻沒想到死后能與心愛之人相會,為此她睫羽顫動,眼角滾出一滴淚。
這滴淚落在了司離心上,一段佳話由此展開。
從一開始,我就在防著尹秋霜。
那無論待人誰寬和從容的秋霜姑娘,獨在面對我時,總是流露出膽怯受驚的神情。
她面上如同司離一般尊敬著我,偶爾在他身邊狀似無意提起的話,卻是在引他對我忌憚。
諸如此類種種,司離卻不曾察覺,又或者他察覺了,卻并不將此放在心上。
總歸尹秋霜過去的這些年早被查了個透,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