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時光軌跡改變,陰差陽錯下,五百年后的我還會不會存在。
我只想救宴綏。
蓮花臺蘊出耀眼的金光。
再睜眼的時候,五百年前的夏桐正被關在柴房里。
本來即使不愿意,他們也會強行把她捆了送去。
是她劃爛了自己的臉,屠戶不樂意了,母子倆才打死她。
我給她松綁的時候,她還昏迷不醒。
所幸此時的她年紀更小、更瘦弱。
而我長期干農活,力氣很大。
我把她扛在肩上,放了把火燒掉了他們的屋子。
火光沖天,濃煙嗆得人睜不開眼。
我把另一個夏桐背到山神廟,渾身都汗濕了。
夏桐悠悠轉醒,我把剛從她媽那里偷的銀子遞給她。
「拿著這些銀子快走吧,以后再也不要回來了。」
也許是被大火熏得黢黑。
夏桐沒發現我的長相幾乎和她一模一樣。
眼淚在她臉上沖刷出兩道痕跡。
她感激涕零地向我道謝。
眼神里透出對未來的迷惘。
我握住她的手,堅定地傳遞力量。
「我信你,你也要信自己。」
「無論在哪兒,你都可以過得很好。」
她離開了。
雪地里留下兩排腳印。
也許未來,她和黑蛇還會相遇。
也許,永遠不會了。
介入他人的因果必定是要付出代價的。
即使這個人是我自己。
我發現我的身體一點點變得透明,再也離不開這里了。
我化成了一道虛影,飄浮在這個世界里。
我看見虐待夏桐的村民遭了報應。
天降神罰,村子被洪水淹沒,善良的人活了下來。
作惡的人都死掉了。
我留在山神廟里,黑蛇一直都沒出現。
我等了他五百年,也游蕩了五百年。
也許時間太久了,久到記憶長河開始模糊。
我開始恐懼。
恐懼有一天自己忘記了黑蛇。
忘記曾經有人也這麼等過我五百年。
15
直到這天,我游蕩到熟悉的村子。
放牛的女孩坐在山坡上哇哇大哭,眼瞼下一顆小痣。
好像記憶里我曾經也長這個模樣。
有銀發的青年出現在她身后,掌心遞過一塊糖。
「你在哭什麼呀?」
他溫柔地問。
小女孩打著哭嗝。
「為什麼弟弟叫耀祖,我卻叫盼兒?」
「我不想叫這個名字,我想要一個好聽的名字。」
彼時正是暮春,桐花已經凋謝。
銀發青年輕輕彈了下指尖。
千萬朵桐花宛若飛舞的蝶,翻飛著覆滿山澗。
青山葳蕤,看盡春光。
「桐花半落時,復到正相思。」
他輕輕念了一句詩,隨后轉頭望著小女孩微笑。
「你以后就叫夏桐,好不好呀?」
「有了名字就有家了。」
我心中宛若狂風大作,排山倒海,呼嘯而來。
暮鐘聲聲,我仿佛穿過虛空,觸摸到了遠道而來的那個人。
世界翻天覆地。
有故人輕叩心門,消我半生風雪。
眼淚簌簌滴落在我的掌心。
夏桐,我叫夏桐。
虛無的夢境轟然坍塌。
我終是想起,第一個給我名字的人究竟是誰。
有了名字就有家了。
現在,我要回家。
16
再醒來的時候,我對上一雙腫腫的豆豆眼。
蝎子精哭得眼睛都變大了。
五百年太漫長, 漫長到我一直在恍惚。
阿照驚喜交加,吹出了一個鼻涕泡。
「你醒了!大哥差點要剁了我!」
隨后他就被擠開, 宴綏憔悴了很多,整個人枯瘦得不成樣子。
我的手撫上他的臉頰,喉嚨發緊。
「我回來了。」
宴綏緊緊抱住我,將頭埋在我的肩上泣不成聲。
眼淚浸濕了衣裳。
我撫摸他的頭發,安慰地拍了拍。
黑色的頭發沒有變回來,依舊是銀白的顏色。
「你的頭發……」
他將我箍在懷里,聲音悶悶的。
「沒事的, 我已經不再是山神了。」
我驚得抽了口氣,他又解釋道:「本來我是自己修煉成山神的, 剜了心葉之后修為大減,這些年還是除掉了一些作惡的山精野怪, 也有點功勞。」
「你去了五百年前,卷入當初我們兩人的因果, 本來是永遠無法再回來的, 我用山神的位置還有這些年的功勞作為交換,換你回到了我身邊。」
「以后我就不再是山神了, 變成了普通的蛇妖。」
我聽懂了, 心疼地抱緊了他。
宴綏說到這又有點得意。
他抬起淚痕還在的臉朝我笑。
「但我還是妖哦,是最厲害的蛇妖。」
我撲哧一聲笑出來。
「是是是, 和五百年前的小黑蛇一樣厲害。」
他惱羞成怒要咬我,又舍不得,只能朝阿照撒氣。
他咬著牙根, 陰惻惻地問目光灼灼的阿照。
「好看嗎?」
我記仇地想揍阿照。
「你當初說什麼以心換心?嗯?亂說話!亂出餿主意!」
當時他的意思是想辦法看能不能把心葉取回來, 說出來就跟要謀害我似的。
阿照變回蝎子,翹著尾巴逃跑了。
宴綏心滿意足地吻上我的唇。
「礙眼的人終于走了。」
17
在我失去意識的一個月, 村里發生了很多事。
夏耀祖和我爸一個斷手一個斷腿,變成殘廢后只能靠我媽伺候。
但她變成了啞巴,溝通起來總是麻煩。
這兩人越來越不順心,成天拿她撒氣。
半個月前, 她瘋掉了。
一把火點燃了家, 那兩個人逃不出來, 被燒沒了。
而她因為精神問題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我共享了宴綏的壽命,身體越來越健康。
就是開學了我要去城里念書,他撒潑打滾鬧著要跟我去。
阿照也在一旁鬧著要去。
最后我只能答應這一蛇一蝎子。
前提是不許隨便變出原形嚇著人。
黑蛇和蝎子都很喜歡吃我買的冰淇淋。
阿照吃完后會快樂地在地上打滾,鬧著還要吃。
宴綏則是表面很不屑,其實暗地里趁我不備, 會偷偷吃。
舔一口, 再舔一口。
又是一年暮春。
阿照歡呼雀躍, 追著山雀滿山亂跑。
我和宴綏并肩站在田埂上,太陽暖洋洋灑在我們肩頭。
他突然微笑著側過頭來,銀發熠熠生輝。
「可以和我結婚嗎?」
這次沒有小金子。
一枚戒指靜靜躺在他掌心。
「我偷偷觀察了, 人類求婚好像都是戒指。」
「怪我第一次太笨了, 只知道拿金子。」
戒指是很漂亮的款式。
我戴上,朝他微笑。
「只要是你,我都愿意的。」
一微塵里三千界, 半剎那間八萬春。
他扣緊我的手指,就像當年蛇尾圈住了腳踝。
五百年須臾之間。
桐花半落時,復道正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