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麼?」
我張大了嘴,想求他幫我。
可我說不出來,陸硯之佁然不動。
「疼麼?」他又問了一遍。
冰寒的手放在了我的脖間,一點點收緊。
……
我賭輸了。
聽說人若是含冤而死,身上怨氣太重,黃泉河水載不動,便無法投胎轉世。
我不會是變成怨鬼了吧?
我捂著臉,淚「啪嗒」碎在地上。
我低頭看去,竟生出了一朵妖艷赤紅的彼岸。
多大的怨啊,淚都能開花了。
我哭得更厲害了。
可是不能投胎,我又能去哪呢?
……我要回去。
我抬起頭:
「府君,可否放周妍回人世?」
6
府君竟真的放我回來了。
還好心給我指了路。
我順著黃泉,一路往回走,又害怕自己忘了家的方向,所以走得極快。
可是腳下似有千鈞重,艱難至極。
我漫漫走著。
又再次看見那扇熟悉的屋門。
以及,那個熟悉的人。
相公站在門外。
他的衣袖沾上了風雪,墨發隨風揚起,好似已經等我許久。
令我無數次心動的狹長眼眸,緩緩抬起。
我倒在屋前,精疲力盡。
只能聽見他輕聲問。
「周妍,為什麼要回來?」
那雙曾掐住我脖頸的手,溫柔地撫著我的面龐。
因為一報還一報啊。
我想說。
我要回來,還他的一報。
可我張了張唇,什麼也答不出來。
我好累,只想睡一覺。
只是我沒想到,睡一覺,竟什麼都忘了。
……
我捂住頭,疼得發不出聲音,淚水交縱地在床上顫抖。
疼得近乎昏厥時,腰肢被人攬過,緊緊抱在懷里。
溫涼的指腹,為我拭去臟淚。
我神智漸漸回籠。
那張近乎驚艷的面龐,在我視線內漸漸明晰。
「陸硯之。」
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很疼?」
我身子一顫,猛地推開他。
我死的那個夜晚,他也是這麼問我的。
痛苦的記憶提醒了我。
是這個人,殺了我。
被我推開,陸硯之也不惱,只是與我保持一段距離,整了整衣袖,倚在床邊。
良久,緩緩道。
「你從黃泉回來,定然見到那黃泉府君了,他是不是和我長得一樣?」
見我不反駁,他笑意更甚。
話鋒一轉——
「他不會平白無故放你回來的,定然是向你索要了什麼,你既然回來了,便是答應了他。」
「周妍,說話。」
「你是不是想殺了我?」
7
我想起黃泉畔,府君說的話。
府君允我回來,的確是索要了東西。
而那個東西,府君說,我相公身上會有。
一枚棋子。
府君說,他曾與閻公對弈,落了枚棋子在黃泉中。
那棋子,乃是昆山開鑿出的玉石制成,天生地養的靈物。被黃泉水沖刷千年,竟也生了靈魄,幻化成人形。
又在府君歷劫入凡時,趁虛而入,奪了他的陽魄。
……故而能化成他的模樣。
因此,他放我回來,拿回那棋子。
可是。
「……相公說笑了,你既然有千年道行,我如何是你對手?」
我確實不是陸硯之對手,甚至都來不及躲,就被輕易鉗住手腕。
一張符咒自手中落出來——
「是嗎,那這是什麼。」
我沉默了。
這是黃泉府君交予我,能將他打回原形的符,若貼在他身上,他便會功力盡失,人形盡散。
府君說,這樣,既幫他拿回了東西,也算報陸硯之殺我之仇。
他的目光從黃符上收回,嗤笑:「周妍,你果真沒心沒肺。」
……我沒心沒肺?
我仰起頭,也冷笑:「你不也殺了我嗎,相公。」
陸硯之嘴角一下就凍住了。
他黑著臉,眸色陰沉:
「那是你欠我的。」
我怔愣,心頭一股火冒。
「我欠你什麼了?」
「我不就是吃你家白米飯還睡了你身子啊,你這麼小氣要殺了我泄恨?」
「我再怎麼是糟糠妻,不比一張破畫強?你就這麼喜歡那張畫,你們都不是一個物種!」
我潸然淚下,心里的委屈驟然倒騰了出來。
這次換陸硯之怔然了,他臉色古怪,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后,甩開我的手。
「既然你想貼,就貼吧。」
8
陸硯之撒開了我。
他竟什麼也不做了,真讓我貼。
我吃驚,欣喜,猶豫,最后沉默。
撿起地上的符,有些不確定:「你不阻止我嗎?」
我猶豫躊躇時,陸硯之甚至催促:
「貼啊,你不是想報仇麼?」
我疑惑地看了看手上的符。
這確實是府君給我那張。
府君也確實說,這符可以將陸硯之打回原形。
怎的他如此泰然自若?
……
我拈著黃符,頓在陸硯之胸前。
只要貼上去,我就能完成和府君的約定了。
也可以投胎了。
可是,我忽然想起嫁給陸硯之前,食不飽腹,衣不保暖的日子。
那樣苦寒的日子,在嫁給陸硯之后,竟也成了久遠的記憶。
他待我是極好的,幾乎有求必應,落雪時我曾想吃鎮上的花糕,他便趁我午睡,冒著風雪去買,回來時臉都凍紅了。
……我下不去手。
我正要收回,手腕再次被拽住。
「相公!」
我一陣錯愕,失聲叫道,眼見那張符咒,切實落到陸硯之身上。
光華暗去,眼前留下的,只有一顆黑色棋子。
……
我握著那棋子,怔然了好久。
直到有人叫我。
「周妍。」
那聲音寒極了。
我抬眼,觸及那熟悉的俊美面孔,有些恍惚。
相公。
那雙無喜無悲的眼眸,將我拉回現實。
我干澀開口:
「……府君。」
府君修長手指探過來:「拿來。」
我答應過府君的,要把這棋子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