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卻猶豫了,握著棋子的手緊攥著縮回去。
府君等了半天,沒有強求,只說一句「收好」,走了。
我呆坐了半天,目光瞥及那幅美人畫,正安安靜靜,躺在桌案上。
我擦干凈淚水,走過去。
手一抖,畫卷簌簌展落。
丹唇明艷,媚眼勾人。
果真是個美人,難怪讓陸硯之癡迷至此。
我怔愣住了。
目光死死定在那女子臉上。
那我別無二致的面龐。
不會吐人語,也不會從畫中走出。
卻淺淺笑著,比春光還美的。
我的面龐。
9
我以為報完仇,怨氣就能消了。
可是陸硯之消失后,我還是上不了船。
我不想做一個游魂。
好在府君心善,留我在身旁研墨。
他有著和夫君陸硯之一樣的容貌。
那雙眼,一樣美得勾人魄。
卻充斥深不見底的冰寒。
不如陸硯之多情。
饒是如此,當我注視那張臉時,也忍不住喊道:「相公。」
等他轉過臉,冷冰冰注視我,我才意識到自己喊錯了人。
只好低下頭,改過稱呼:「府君。」
府君的案前盛開一株彼岸。
他眉頭皺起,打斷我的哀思。
「哭什麼。」
我吸了吸鼻子,說我想相公了。
他目視我良久,移開目光,啟唇淡漠:
「你相公不就在你懷里麼。」
他指的是我衣內的棋子。
我一直揣在身上,偶爾拿出看看。
小小一枚捧在手心,色澤如墨,入手溫涼。
然而,它再也沒有變成相公。
我說:「府君,要不您笑笑?」
相公愛笑,若府君笑起來,就和相公一樣了。
但府君不會笑。
他冰寒著臉,說他不是陸硯之。
10
我有時會做夢。
真奇怪,我一個鬼,竟能做夢。
夢里有個小公子,眉眼彎彎,墨發輕束。
尤其那雙眼呀,似墨般的好看。
輕輕一抬,便是人間不可多得的絕色。
連我這樣的艷鬼,見了也自愧不如。
我忍不住叫他:「相公。」
那是陸硯之的臉。
可是和陸硯之又有些不同。
比他青澀了不少。
而他好像沒有聽見我的呼喚,只是側過臉,靜靜望著我。
我聽見他道。
「周妍,你是不是要走了?」
我問他我為何要走,他不回我。
這樣好看的眼睛,盈滿了淚花,紅著眼眶,滿是痛苦。
「可是我的畫還沒畫完,你不許走。」
他罵人簡直和陸硯之如出一轍:
「騙完身子就想甩手?休想!你個沒心沒肺的東西!」
醒來,我又有些恍惚。
夢中的面孔轉而煙消云散。
11
我坐在黃泉畔,捧著棋子發呆。
研墨是個輕松活計,很多時候,府君并不需要我干什麼。
將我從黃泉溝里撈出的小鬼嘖嘖稱奇。
「府君居然會留下你。」
「你那相公,真和府君長得一樣?」
「是啊。」我收起棋子,又捧起美人畫,細細端詳。
這畫,我總覺得熟悉,便一同帶下來了。
除卻畫中女子和我長得一樣外,就是幅普通的畫,哪會吐人語蠱人心。
「真是奇了怪!」小鬼叫道。
我疑惑道,這有什麼奇怪的。
按府君的說法,是因陸硯之吞了他的陽魄,才會有和他相同的樣貌。
小鬼瞪大了眼,砸吧嘴道:
「你說錯了吧?」
「府君轉世歷劫時,是丟過陽魄。」
「但是他的陽魂,是被一個女鬼奪去的!」
「這事我們整個黃泉都知道,他當時歷劫回來發瘋般的找了那女子許久呢!」
12
那日,閻公來尋府君弈棋。
他二人棋盤上殺得你來我回,閻公笑道:「你的陽魄,都拿回來了?」
府君淡淡「嗯」了一聲,平靜落子。
閻公嘆,指了一旁奉茶的我。
「那還留她作甚?」
……關我毛事?
府君沒理閻公。
一局既定,他才緩緩吐了兩字。
「樂意。」
閻公走前,湊著目光打量我一眼。
「孽緣。」他也只留了兩字,說罷笑去。
我送閻公遠去,回去時,路過黃泉畔。
渾黃河水奔騰著自我面前流過,漫漫不見盡頭。
我摸出衣中黑子,對它說:「相公,說話。」
那顆棋子安安靜靜躺在我手心,沒有反應。
它或許永遠也不會有反應了。
我站定許久,冷冷一笑,將它拋入河中,頭也不回地離去。
回來時,府君撐在案前,執起一枚黑棋,微微出神,不知在想什麼。
等他轉過眼,我已悄無聲息走到面前。
他皺了眉,薄唇微動,還沒說什麼。
被我掐住了下頜。
我細細端詳這張面孔——
親了上去。
身下的軀體微微僵硬,我沒有停歇,攬住了他的脖頸,加深了這個吻。
親完,我擦了擦唇,客觀評價:
「陸硯之,別裝了,你吻技都變爛了。」
他微微錯愕。
我勾唇笑道:「天天死來活去的,人間冥界兩頭跑,很累的吧,相公。」
我其實一直奇怪,自己為何投不了胎呢。
直到那日我好奇翻了府君案前的命簿。
根本,就沒有我的名字。
若命簿無名,同樣無法投胎。
陸硯之,不是那棋子。
我才是。
「你若不答話,我就去鬼市尋男伶快活去了!」
我作勢要走,被他大手攬住腰肢,按回腿上。
「找男伶?」
他眼神直勾勾的。
我咽了咽口水,開始心虛。
「你不允麼?」
忍不住喚道:「相公。」
結果他臉更黑了。
「不允。」只低低說。
他這樣強硬,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那夢里青澀的小公子,也常常這樣黑著臉。
「陸小公子。」我下意識道。
環在腰上的手一緊。
「沒心沒肺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