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手掌大的小魚游過來啄我的手指。
猛地一抓,出水那刻,五根手指上串了五條魚。
我滿意點頭,把魚甩到甲板上,沖柳隨心招手:
「那邊有人往湖里撒尿。」
柳隨心迅速游回來,罵罵咧咧爬上船。
他終于接受了大變活人的事實,還是催促:
「快變回去,看看你穿得像什麼樣子。咱們這是在逃命,多一個人就多一個目標,很容易被抓到的。」
我起了逆反心理,搖搖頭:
「不要,變來變去很累的。」
「再說了,不是你說的一男一女,神仙眷侶,浪跡天涯嗎?」
「現在裝出貞潔烈男的樣子做什麼?」
我這幾天在城里聽書,可是長了不少心眼子。
接著說:「我有個絕妙的計劃可以幫我們躲過這場追殺,附耳過來。」
30
一個男人來到說書人的店門口,跟乞丐打扮的人說自己就是他們要找的柳隨心。
那個乞丐是留守的長老,上下打量他一番。
問:「你說你是柳隨心?」
男人點點頭,目光飄忽,看上去賊眉鼠眼。
且腳步虛浮,不像習武之人。
這人能打敗魔教教主?
長老不確定地又看了看畫像:
「你的劍呢?」
「劍?呃……丟了。」男人搓了搓手,討好地說。
「這位爺,您看這賞錢?」
這個男人長得確實跟畫中的人很像,就是氣質太畏縮了。
江湖上能易容的人多了,他未嘗不是易容后過來騙錢的。
男人眼珠子亂轉,不住地往街角的方向瞟。
嘴上催促:「劍確實丟了,我回去找到了立馬拿來,您先把賞錢給我成不?」
長老疑心大起,使了個眼色。
一個弟子立馬往街角走去。
街角站著個女子,那女子蜜色皮膚,眉高目深,看著像關外人。
「姑娘,可憐可憐我,賞點吧。」
那女子摸了摸荷包,掏出兩文錢抱歉地說:
「我與夫君此來關內游玩,盤纏所剩無幾。只能給你這些,對不住。」
乞丐接過錢不住作揖:「夫人人美心善,您的夫君竟然不在您身邊嗎?」
「他去雇馬車了,片刻就回。」
乞丐與女人分別后,回到店門口將方才對話說與長老。
丐幫弟子們小聲交頭接耳。
「天機子都說了,那柳隨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等閑之人早被他克死了。你看這人的妻子,活蹦亂跳,甚是健康。」
「再說了,柳隨心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打敗魔教教主,定是個武林高手。這人手上并無繭子,腳下無力,病秧子一樣。」
「確實如此,我看啊,就是個騙錢的。」
「不錯不錯。」
長老清了清嗓子,驅趕道:
「無錢就去找個短工做一做,莫來騙錢。」
那男子滿臉通紅,仍在嘴硬:
「我就是柳隨心,你們既不信,那我去下個城鎮兌換便是。」
等那對夫妻走后,丐幫長老下達了命令:
「傳令下去,如果見到有夫妻二人,丈夫長得像柳隨心,妻子是關外人長相。不必理會他們,是騙子騙錢的。」
弟子們紛紛恭維:「長老英明。」
31
丐幫弟子遍布天下,消息很快傳至全國各地。
我和柳隨心結伴而行,穿過嶺南,再去蜀中。
一路上都無人識出來我們的身份,畢竟誰會相信一把劍能變成人呢?
蜀中多山,地勢險峻,人口并不密集。
我們有時候尋不到住的地方,就隨便在野外對付一宿。
露重或者下雨,我躲進驢車里不出來,讓柳隨心在外頭趕車。
是的,我們又有驢了。
那個向我乞討的丐幫弟子覺得我可憐,特地牽來送我。
還勸解我,趕緊回關外, 切莫再放任丈夫行坑蒙拐騙之術。
行了幾日路,我們越看越覺得那驢眼熟。
直到有次, 柳隨心喝多了,抱著驢說了一夜的屁話。
被煩得要死,驢憤怒嘶叫抗議。
其聲嗚嗚然,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我驚醒:「什麼?這驢不是啞巴?」
柳隨心酒醒:「什麼?原來是你小子,不對,原來是你小驢。」
逃跑的驢也回來了, 柳隨心不禁熱淚盈眶。
他活了二十多歲, 從沒有同時擁有過這麼多人或物。
我詩興大發, 揮毫為他寫下:
「一驢一劍平生意,負盡狂名十五年。」
柳隨心說我字寫得難看,且有抄襲嫌疑。
但還是仔細疊好揣進荷包里。
終于見到食鐵獸,它們在林子里乖乖吃竹子。
黑白相間的毛團們慢吞吞爬來爬去, 與我的顏色正相配。
我問柳隨心,能不能捉一個回去當我的兒子或者女兒。
柳隨心盯著那群小毛熊熊, 嘴里發出嘬嘬嘬的聲音逗它們。
「我倆一個邪劍,一個天煞孤星, 還是別害人家了。」
我心存僥幸:「那驢怎麼沒事兒?」
「它落入我倆手中, 應該是在渡劫。爬山路還要拉咱倆, 你看它現在肌肉多壯碩,換成別的早累死了。」
我回頭看了一眼在樹下休息的驢, 歇了豢養食鐵獸的心思。
在蜀中待到夏末時分,我們才往漠北去。
這些日子與那些食鐵獸玩耍, 柳隨心居然練出了一身腱子肉。
聽聞那里有很好吃的羊肉串,還有很多寶石礦。
他財迷心竅,一心想去挖寶。
32
由于一直找不到正主,江湖上那些關于邪劍的傳聞也漸漸平息。
又有新的流言傳出來。
說魔道教主輸給了個年輕人心存不忿, 蓄意造謠報復。
江湖從不缺故事,這些故事是真是假無人在意。
33.后記
我是求死劍,也是地理家游悠。
與柳隨心到處玩,最大的困難不是累,而是沒錢。
每到一處,我便寫下日記, 以記錄這些美景和美食。
柳隨心不愧是個錢串子,他將這些日記潤色后整理成《四方游記》, 拿到書鋪投稿。
這本游記竟然銷量甚好, 還得到了朝中大儒的夸贊。
從此我找到了劍生目標,與其強行壓住那股嗜殺執念, 不如將這股執念換作創作的動力。
我去過嶺南的深山,與猿猴嬉戲,攀爬至百年巨樹觀賞日出。
也曾尋訪中原險峻的峭壁,腳下大河東流, 滾滾不息。
更于草原星空下和當地人圍著篝火跳舞, 同熱情的姑娘小伙開懷大笑。
月寒日暖,年歲就這樣慢慢過去。
驢老死了,柳隨心鬢邊染霜,我依然是那副少女的樣子。
若是他離開, 或許我會重新變成劍,沉睡在他墓邊。
悠悠天地,得一知己同游。
何其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