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立定,就默契地側頭與我四目相接。
正好我旁邊的貴女問我以后要嫁個什麼樣的郎君。
我望著他笑:「若我屬意之人,縱然對方是妖魔鬼怪我也是嫁的。」
眾貴女聽到這種驚世駭俗的言語后個個驚若木雞。
我當然理解她們無法茍同我的觀念,于是微微一笑道:「《搜神記》都這麼寫的。」
大家只當我開玩笑,笑了開來。
我卻自顧對著勾魂使眨了眨眼,我知道他能明白我的認真。
他被我盯得微微側目,最后身形一動隱了去。
嘖,我好像又把人家調戲了。
罪過呀!
12
桃林下,那個碧衣女子從青燈中走了出來。
那盞燈看得出來已經用了很多年了,雖然被小心地呵護著,到底經不住歲月的腐敗。
木雕處色澤陳舊,燈紙上的畫被主人反復撫摸,顏色也淺淡了。
但它的主人仍十分愛惜它,生怕它沾染雜草的濕氣,小心翼翼地把它別在樹杈上。
于是那個青衣女子便從燈中出來,雙目憐惜地望著席中頻頻舉杯自飲的李侍郎。
那是她生前當上太子良娣后,便萬萬不敢做的事情。
我自然是認識她的,她是與我比鄰而居的徐府小姐,也是我的古琴啟蒙老師。
李侍郎年輕時家道中落,為科考也為生活做了我家的門客,因才情了得,便擔任了我的教書夫子。
那時徐姐姐正好時常過來教我撫琴。
才子佳人,便漸漸有了相惜之意。
兩人以燈相贈,訂下了山盟海誓。
為了能配上徐姐姐,李侍郎發憤讀書,夜夜挑燈學習,終于不負所望入朝為官。
可惜,若徐姐姐是個不被重視的庶女還好,偏偏是徐家嫡女。
二品大臣的父親企圖靠她與太子聯姻升官晉爵,給整個家族帶來榮譽。
又怎麼會讓她嫁給一個區區的中書侍郎。
肝腸寸斷,血淚齊濺也沒能阻止這場定局,她成了他不可望更不可即的太子良娣。
我記得她死于非命已三年有余,她寧愿變成孤魂野鬼,也不肯去地府投胎,就是為了能這樣一直藏在燈中看著他吧。
可她只怕不能如愿了,魂魄游蕩越久陰氣越重,不管她愿不愿都會化為厲鬼。
勾魂使自然不會放任不管。
當勾魂使的身影再次出現在夜幕之中,她自知逃不脫。
于是亂了心神,伸出利爪向落單的我襲來。
勾魂使比她更快,瞬息之間移到我面前擋住她的襲擊。
我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才沒有用收魂瓶把她收走。
我嘆氣:「徐姐姐,當真要如此嗎?」
勾魂奪魄,企圖將我取而代之。
她呆滯住了,惶恐不安地站在那里,再無半點厲鬼該有的樣子。
我非善人,自然不會輕易地去原諒想奪我性命的人。
可是對她卻是恨不起來。
她生前過于溫和又著實苦命。
「我想辦法讓李大哥見上姐姐一面,然后徐姐姐你就安心去投胎,可以嗎?」
徐姐姐驚喜地抬頭望我,驚的是我竟然知曉她的心意,喜的是多年夙愿也許就要如愿。
「望姐姐答應我,莫要再傷人了。」
其實剛才勾魂使用法術定住她時已給她的魂魄加了禁錮,她使不出靈力的。
我只是希望她能繼續保持良善。
她忙不迭地點頭,滿臉羞愧。
唉,一只鬼哭得泣不成聲的。
我望向勾魂使:「你有辦法的對吧。」
他輕輕頷首。
13
李侍郎醉意朦朧地回了府,揮揮手讓下人一個也不要跟。
大家都習以為常地退了下去。
中書侍郎早已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變成沉默寡言喜愛喝酒的潦草青年。
若非心死,以他的才華豈會止步于四品官,不過是他自愿故步自封罷了。
他嘆氣推開房門,卻見里面燭光通明,一抹碧色身影正在為他加鋪褥被。
呼出一半的氣頓時梗在喉間,眼眶染上濕意。
他輕輕地鎖上門,在椅子上悄悄坐下,生怕一點聲響驚喜了美夢。
少女卻是轉過身來嗔怪道:「我說怎麼這麼濃的酒氣,什麼時候染上這愛喝酒的壞毛病。」
竟是她出嫁前的模樣。
他顫抖著手去摸她,實實在在溫熱的觸感。
他手中一使勁,將人帶進懷中。
13
我看著眼前那只礙眼的手,很是無語。屋內一雙影子已經糾纏到一處去了,勾魂使卻在關鍵時刻蒙了我的眼將我帶離李府。
我泄憤地說:「我要看月亮。」
于是我們到了景觀最好的山峰上。
這山高得滿天星辰仿佛唾手可得。
鳥瞰山下,整個京城盡收眼底,萬家燈火如點點繁星碎片散落凡間。
這麼壯觀的景象,若非勾魂使帶我來看,只怕一生難求。
這山有萬丈之高,連習武之人都難登上,更何況我一個閨閣中的女子。
可我們不過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
走遍天下,云游四海豈不是易如反掌?
有這麼一個法力高強的郎君可選,還要什麼凡夫俗子。
凡人太容易被世俗牽絆,如同徐姐姐和李大哥,哪怕相愛也要身不由己地被命運支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