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也想不到一向矜持的薛家姑娘居然能說出這種話,半晌后才有些艱澀地繼續道:
「可是阿央,我只將你當妹妹,我……我不喜歡你。」
我苦笑一聲,低低道:
「我知道。」
他不喜歡我,其實我一直都知道。
我曾以為天長日久自見真心,可惜君心似鐵,不可轉圜。
我是努力過的,可既然到底不可轉圜,那還是……算了吧。
我將手中的碗放在了桌上,輕輕地說了一聲:
「好,我們退親。」
6
謝夫人身邊的春桃來喚我時,我正在收院子里曬著的藥材,她急出了一身汗,拉著我就要走:
「表姑娘,您快去祠堂看看吧,老爺要打死公子啊!」
原來因為謝臨安要與我退親,謝大人將他捆到了祠堂,動了家法。
我跟著春桃匆匆過去,謝大人已經動手打了一藤條了,口中還念叨著:
「薛兄仁義,于我等同年有救命之恩,能娶他的女兒是我們謝家的榮幸,你還敢退親?我叫你退親!我叫你退親!」
他說著又是一藤條落下,謝夫人在一旁捏著手絹哭,卻不敢上前,我見狀連忙高喊一聲:
「叔父!」
謝大人沖我道:
「含靈你放心,叔父定然會打服這臭小子,給你一個交代!」
含靈是我前年的及笄禮上取的小字,是遠在嶺南的父母親自擬定送來長安的,謝叔父很是喜歡。
而謝臨安跪在地上,挺著脊背梗著脖子,語氣頗為不忿:
「薛伯伯對你有恩,那你娶薛含靈啊!」
「逆子!你說什麼?」
這話的確過分,謝叔父氣得渾身顫抖,我也渾身一冷,但還是上前攔住了要再打的謝大人:
「叔父,這親事,是我要退的。
」
7
我與謝臨安的婚事終究是退了,定親信物是我爹爹當年考取狀元時圣上欽賜的一雙鴛鴦玉佩,謝家將一對兒都還給了我。
親事一退,我便沒了待在謝府的理由。
不過我早已及笄,是個大人了,倒也不必非得在誰家屋檐下才能過活。
爹娘每次來信,都跟我講嶺南的風土人情,我從未見過,我想出去看看。
其實也不一定是嶺南,長安之外,哪里我都沒有見過,哪里我都可以去見見。
8
雖然婚事已退,但謝臨安與謝叔父賭了氣,到了朋友家去養傷不肯回府。
謝叔父氣了個仰倒,現下也在床上躺著了。
于是我離開謝家那日,只有謝夫人拉著我的手抹眼淚:
「臨安他如今得圣上賞識,翅膀硬了,連我和他爹也拗不過他了。」
我安撫地握住謝夫人的手道:
「叔父叔母不必自責,謝家待我的好,我永遠記著。」
「而表兄他待我,其實也算是仁至義盡。」
我在謝家七年,他并不曾苛待于我,只是不曾像尋常未婚夫妻那般親近罷了。
他有什麼錯呢?他只是不喜歡我而已啊。
謝夫人仍然在抹眼淚,我卻釋然地笑了笑:
「他那日同我說不想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我回去想了很久,竟覺得十分有理。」
「這些年我們被婚約綁在一起,我沒有去見過別的兒郎,他也不能結識別的姑娘,或許我確實應該出去看看,也許外面有更喜歡的人也不一定啊。」
「勞煩叔母幫我轉達:過去幾年是我誤了他,愿他得覓佳偶,平安順遂。」
這是十七歲的薛含靈,留給謝臨安的最后一句話。
9
謝臨安養好傷回府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后。
這一個月他過得并不如意。
他表面是個清冷君子,內里卻很有幾分不羈的反骨。
郎中給他后背上了藥,囑咐了種種忌口,他一一應下,卻完全不肯照做。
于是傷口今日加劇,明日化膿,難受得苦不堪言。
竹業苦口婆心地勸:
「我的好公子,我的狀元郎,您聽大夫的話,好好養一陣成不成?」
謝臨安也有些煩躁:「從前我受傷或生病,怎麼沒覺得這麼麻煩啊。」
竹業無奈道:
「從前都是表小姐親自照顧您,所有忌口她一并記著,然后做了口味既佳又能養病的藥膳來給您吃,咱們可沒這份手藝啊。」
謝臨安狠狠一噎,平心而論,薛央待他確實很好。
只是他實在不愿意被父親摁著頭娶個所謂的恩人之女,才對她諸多冷淡。
而今緩過了與父親憋著的那口氣,忽覺自己那日言行不當,或許應該給薛央去道個歉。
即便不是未婚夫妻了,她到底叫他一聲表哥。
于是他排隊買了如意齋的桂花糕,一路上想好了哄她的話,將來他們兄妹相稱,他還是會護著她的。
可是薛央走了。
他皺眉不解:
「薛府如今空無一人,她離開謝家去哪里?」
一向慣著他的母親那天難得對他沒個好臉:
「天大地大,哪里去不得?」
然后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他的腦門:
「你個不開竅的,阿央這樣的好姑娘,打著燈籠都找不到,現在叫囂著退婚,等以后有你哭的!」
哭?
不可能。
世上好姑娘多的是,他還能在一棵樹上吊死?
但心中不知為何仍覺得有些空落落的,他賭氣般將手里提著的桂花糕扔到一旁:
「哼,果真是長了翅膀硬了,不過她一個姑娘家能走多遠,散夠了心總有一天要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