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永世不得安生,日日夜夜受惡靈侵擾,也算死嗎?」
「……」
「謝長辭,你要報仇,帶我一個吧。」
半晌,他笑出了聲。
「為什麼?你個妖魔要替修仙之人打抱不平了?」
「你把我關起來的時候,是小花救了我。」
燭火映著他半邊臉,他的眸子明明暗暗,燭心引燃啪地炸開,他低垂著眼,挨過一聲很輕的笑。
也不知在諷刺著誰。
「隨你。」
12
謝長辭傷口包扎好后,我給他換了套干凈的衣服。
魔界向來看不慣一切和白沾邊的東西,所以就連我也只能給他找一套黑色的衣服,沒想到意外合適。
應該說……劍眉星目,那隱于黑暗又如蟄伏野獸的氣質,才本應是屬于他的吧。
瞧我一直愣神看他,他眉頭皺了皺。
「干什麼?」
「謝長辭,如果你天生是個妖魔,現如今的成就一定比修仙的要大。」
他把頭發束起,劍又佩回腰間,跨過門后略帶譏諷地看我一眼。
「我倒覺得,小廢物你要是生而為人啊,可以入感業寺,火化了說不定能燒出幾顆舍利子來。」
「……」
我收拾好包裹追過去,恍然發現很久以前,我也是這麼追著那個背影的。
「等等,謝長辭,你不會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
「我為什麼要知道?」
「……」
「我叫川。」
「還是小廢物順口。」
「……」
13
魔界域內還看不到什麼追殺謝長辭的人,一進凡界便立馬能知曉這事在仙凡兩界鬧得多大。
「你都成千古罪人了。」
我和他一直都在山野中行進,一路上抵擋了不止一波裝備精良又全是殺招的追兵。
「是啊,現在又多了項和歪魔邪道勾結的罪名。」
「……」
因為我修仙那派學的真不咋樣,所以和那些人對招時,難免漏點妖魔特有的影子。
老遠聽到有人怒吼。
「謝長辭!!你竟和如此妖道摻和在一起!!你!!你心中還有正道!!還有天地!!還有王法嗎!!」
「嗓子疼不疼啊!雷公公,不過您老臉也真厚,還跟我講天地王法。」
「……」
他嘲諷人的功力一向可以的。
遠方一陣雷響,直劈地三尺,頃刻間我們身后的樹木皆轟然倒下。
謝長辭拽著我猛地加快速度,我本以為他帶我向林子深處逃去,結果到了那,他把我放在地上,然后轉身直沖雷電劈下的位置。
「等等等等,你干嗎?」
「宰了那個老頭。」
「?」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眼里卻有著生生不息的光。
「我要是死了,就替我把小花救出來。」
「……」
我終于知道他一身傷是怎麼來的了。
就是不管不顧地沖上去打架,不要命,不要希望,只要能多殺一人,就能多平息心中的一分怒火。
遠方想起陣陣響聲,有人的怒吼,還有人的慘叫,淡淡的血腥味,似乎到我這都能聞到。
這次,謝長辭會死嗎?
不知何時,天下起淅瀝瀝的雨來。
我仰頭看著雨滴從樹葉的縫隙之中落下,天邊的烏云聚集,林子里的雨聲不絕于耳。
大雨下得最激烈的時候,那邊的動靜終于小了。
我返回去看到那副場景,總覺得這里比地獄更像地獄。
土地的焦味和血腥味令人作嘔,可雨水還在洗刷著一切,謝長辭就跪在正中間,他的那柄長劍堪堪支著他身體。
雨聲把一切屏蔽,我卻能聽到那些靈魂不甘的怒吼。
「你死了嗎?」
我蹲到他面前。
半晌,沒有反應。
雨點拼命砸向地面,風呼嘯時帶來冷意,我們就這麼靜默著。
「別啊,我不想一個人走下去,說實話,我有點怕了。」
「我覺得我一只小小的妖怪,根本打不贏對面那麼多人的,你先別死啊,再抗點傷害,好不好,謝長辭……」
「謝長辭?謝長辭?」
沒有反應。
我手要搖他肩膀的時候,他突然栽到了我懷里。
「別吵。」
他的聲音都啞得不成樣子了。
我嘆了口氣,把他背起來。
比想象中要輕。
「謝長辭,我覺得你這次真要死了。」
「別咒我。」
「說真的,你要是死了的話我就不管了,小花我也不救了。」
「呵,你不是最樂于助人了?」
我縮了縮脖子。
「我怕了。」
過了好久,他都沒有回我。
雨還在下,我背著他有一搭沒一搭地往前走著,就在我都懷疑他會不會半途沒氣了的時候,突然聽見他的聲音。
「別怕。」
「不會讓你死的。」
可就像是在雨中縹緲一樣。
13
這幾天都在下雨。
在林子里找到一間草藥人臨時搭的小屋時,我就把謝長辭放下了。
摸了摸他的額頭,果然是滾燙的。
「繼續走,我沒事。」
「你有事。」
「沒事。」
「有事。」
「沒事。」
「有事。」
「沒……」
又昏過去了。
還說自己沒事呢。
「……」
我趴著床檐,靜靜地看著躺在床上的人,手輕輕地劃過他的眉骨,想把那雙緊皺的眉撫平。
謝長辭……睡著的時候還在想東想西,那也太累人了。
夕陽落入山間的日暮,林子中的寂寥好像被無限放大,幸好上次還帶著點草藥,給謝長辭涂上后,我呆呆地望著窗外下起的雨。
不知過了多久,他醒過來了。
「什麼時辰了?」
「不知道。」
「天都黑了。」
「嗯。」
火堆噼里啪啦地燃燒著,照著這間屋子里小小的一角,我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只是覺得這個夜太難捱,太漫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