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現如今,恐怕整個仙界都是謝長辭的敵人了吧。
他牽著我走得依舊不迫,看樣子有底。
果不其然,他對這地兒好像極為熟練,帶我走到一處幽曲小徑,行至盡頭后竟然別有洞天。
那大概……才是千宵寺真正的模樣。
風吹起廊下的鈴鐺,檐牙高啄,古殿的氣勢恢宏,一僧人抱著掃帚立于廣場正中,朝我們雙手合十。
謝長辭直接牽著我往殿內走去。
那僧人一秒破防,罵罵咧咧地追上我們。
「誒,不是,謝淵,你懂不懂禮貌啊?」
謝淵?
「我沒修仙之前的凡名。」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謝長辭解釋道。
依舊沒理后面追著的和尚。
「你給我等等,你怎麼過來了,這是誰……臥……阿彌陀佛,你怎麼跟只妖在一起?」
「……」
謝長辭站定,稍稍把我擋在身后,冷冷地看著他。
「你都站廣場上等我們了,不就已經算到我為什麼來?」
「她是只妖。你有意見?」
「哈哈,不敢不敢。」和尚往后縮了縮,提著衣擺領我們到殿內,嫻熟地拿出茶具泡起茶來。
「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老衲法號虛空,阿彌陀佛。」他朝我雙手合十,我有一瞬間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叫王子涵,是我還是個凡人時的……同窗。」
「誒,不是,謝淵你這人怎麼老拆我臺?」
「是你先喊我凡名的。」謝長辭邊撥茶葉邊冷笑。
「你這張臭臉真是過了幾百年都沒變啊。」
「我看你在千宵寺修行都修行了個寂寞吧。」
「……」
和謝長辭關系好的人性子怎麼都……這麼奇怪。
「不過,老淵啊,我真是沒想到啊……嘖嘖嘖。」
王大師看我的表情好奇怪,我往后縮了縮。
謝長辭抬眼看他。
「你再拿那雙猥瑣的小眼睛盯著她看一眼試試?」
「?我猥瑣?你知道這些年來覬覦老衲的女施主有多少嗎?我猥瑣?」
「呵。」
「??」
謝長辭估計把王大師氣得不輕,他哼哼幾聲,說連接著仙凡兩界的口子明天才能開,叫我們先一邊玩兒去。
謝長辭就拉著我的手往外場走去。
這外場人還蠻多,正是梔子花開的時候,院子里有一棵參天老樹,樹枝上紅繩纏繞,系著不少鈴鐺,風一吹就丁零零地響。
我看有不少情侶寫著牌子掛上去,就拽了拽謝長辭的袖子。
「想寫?」
我點點頭。
要來兩個牌子,提起筆我才發現詞窮,反觀謝長辭那邊,早已寫好了掛上去,站在樹下望著我笑。
惹得某些單著身的小姑娘直往他那瞟。
我不想寫和謝長辭長長久久的那些話,我總覺得那些太虛無,太縹緲了,如若真的希望的話——
謝長辭,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別讓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夕陽漫過山頭,星幕降臨,謝長辭和王大師在里屋談事情,我就一個人在院子里閑晃。
有凡人放的河燈順著水流過來,風吹過那棵巨樹,鈴鐺晃晃悠悠,我卻感到從未有過的靜謐。
「喝酒嗎?」
他重換了身白衣,在月色下看我,眸子里像是有著朗朗星空,提著瓶酒,在我身邊坐下。
「老王藏了十年,他個和尚,我們不喝白不喝。」
我點頭,跟他碰了碰杯,清酒入喉,倒沒多燒嗓子,只是感覺后力綿長,蘊的人腦袋昏沉。
「謝……長辭。」
「嗯?」他湊近我,在我的耳邊發聲,我被他弄得臉頰滾燙,更加迷糊。
「我只是覺得,覺得,好難過啊,我舍不得你……」
「我真的舍不得……」
「我們回去吧,謝長辭,我們不去仙界了,不救小花了,你會死的,可我好怕你死啊……」
我把他撲在地上,發絲散亂,他任由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蹭他的衣衫,只是輕摟著我的腰。
「這就醉了?小廢物?」
我哭得什麼也看不清,腦袋昏昏沉沉。我知道鬧也沒用,鬧了謝長辭也不會回頭,可我就想拉著他。
借著酒勁也好,借著山河溫柔也好。
可是……
可是啊,謝長辭的背后是滅門的仇,我只是他世間留念的過客。
不能替他斬斷山野的風,也不能替他撫慰人間的月。
花影搖曳,輾轉山邊。
我靠在他懷里,終是沉沉睡去了。
18
我做了個夢。
夢到謝長辭是魔界的惡鬼頭頭,他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擾得人間妖貨作亂;而我是正派的首領,提著劍闖入他那陰森的宮殿。
可我看見倚在榻上的那個人,就忍不住哭了。
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可就是止不住地想哭,哭著哭著我就醒來了。
床旁邊那個噌亮的光頭把我嚇一跳。
「喲,川小姐,你醒啦。」
王大師雙手合十,朝我行一禮。
我腦子亂亂的,眼角還掛著淚,拿袖子擦了擦,我問他:
「謝長辭呢?」
「阿彌陀佛。」
他低著眉,指了指我身邊的包裹。
「行裝已經整理好了,沿著這條山路走,川小姐,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我問你謝長辭呢!!」
我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這才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比如,身側的床榻整潔得不能再整潔,比如,望向窗外,夕陽已經沉入山頭。
他任由我拉著,低著眉,無喜無怒,這會倒像個慈悲的佛像了。
我咬了咬牙。
「自我們來這,過了幾日了?」
「……」
「您睡了七日,川小姐。」
我就知道!
我一把把他推開,走到外面,落日余暉,把那空蕩的廣場染了幾分血色,遠方飛鳥鳴叫,寺里的鐘聲一下下地敲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