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對著他的目光走過去。
他眼角沾了一滴濺落的鴨血,似白瓷沾污,我扶案起身,捻著手絹撫上去擦拭。
他呆呆看著我,沒有躲開,只有喉結上下一動。
我得意又自嘲地抿嘴一笑,我知道自己很美。
也笑這世道,果然是個男人就會好色,就有欲念,無一例外。
可下一秒,他的心聲又響了起來。
【系統,我只要站著不動,就不會死對吧。】
原來是怕死。
我也怕死,只要他能說出后面是誰害死了我,我會讓他好好活著的。
父皇輕咳兩聲:「柔兒,你若不喜,父皇再為你另擇……」
父皇的咳嗽打斷我的思緒。
衛遙之前,父皇給我請過十余個夫子,可他們都扛不過一周便自請離開。
第一任夫子是京都以賢德出名的一品誥命夫人,東街的施粥攤是她開的,粥里還有枸杞銀耳。可我流落民間卻一口沒吃到過。
她滿臉慈悲和善,說著女德仁善。
可我只是揮手趕了下叮咬的蚊蟲,就被她以不恭順為由責罰,罰我高舉茶壺站在太陽下聽訓兩個時辰。
這種責罰不傷皮肉,極傷自尊,是對貴女慣用的馴服手段。
可我不是后宅困養的嬌花,我是荊棘叢里長大的毒舌蘭。
我裝作乖巧,跟父皇請命,讓她陪我出宮買些東西。
出宮時,我特意囑咐車夫,從青樓后院那條街路過。
賢德夫人上一秒還在不屑地看著青樓花柳巷,說著此處的人都非正人君子。
下一秒就看到她自己的夫君從里面走了出來,摟著兩個姑娘拐進了青樓邊的宅子里。
當晚,這夫人大鬧內宅,被她夫君以善妒為由囚禁祠堂。
還有那位仁厚出名的翰林大學士,教我要懂得各種大道理,不要一心想著自己,要把錢財身家分享出去。
我只問了一句:「那如果我吃不起飯了怎麼辦?」
他說我思維局限,吃不起飯可以吃肉,可以把首飾賣掉換錢,可以把一些不穿的衣服賣掉換錢,也可以通過自己勞動,寫一些字畫去賣幾兩銀子。
我笑了,窮人連寫字都不會,他這叫何不食肉糜。
我跟父皇請命,說想看夫子言傳身教,派人把他帶到宮外住三天,渾身不帶一錠銀子。一天不到,他就受不了了,爬到宮門口認錯,接著告老還鄉。
看啊,這些人只是如此便忍不了了,若把他們放在民間,跟我一樣的處境,不出一天就求死不能了。
4
「父皇,我很喜歡。」
我笑著看向父皇,認真道。
父皇很高興,看著我目光繾綣。
他大笑兩聲,眼角的皺紋都炸開了花。我知道,他很喜歡看我笑,因為我笑起來像娘。
正因如此,我很少笑。
我能吸引寵愛的本事本就不多,我怕笑得多了,父皇就不惦記了。
父皇若是不惦記我了——
我還怎麼在后宮立足,完成娘的遺愿呢。
「柔兒喜歡就好,朕今夜就去你母親那上一炷香,告訴她這一則好消息。」
父皇擦了擦眼角,眼眶有些發紅,拍了拍衛遙的肩膀。
「公主聰慧,切莫死板,也不要拘束了她。有什麼問題來告訴朕,朕來教育,你不要責罰她。」
衛遙恭敬應下,再三保證定不會傷害公主,不會過多責罰。
父皇欲言又止點點頭,意味深長看了看我和他。
衛遙拱手一禮:「臣自會尊重公主,定不會加以責罰。」
我笑了,明白衛遙會錯了意。
父皇可不是怕我受傷,那句提醒,是在保護衛遙。
父皇說,讓人在宮外近巷給衛遙安排一個住所。
我拒絕了,我要衛遙就住在我宮里。
父皇蹙眉:「柔兒,這不合規矩。」
我知道不合規矩,但規矩和命相比,我要命。
我要把衛遙留下來,最好能時時刻刻在一起,這樣才能保證能第一時間聽到衛遙的心聲。
而且,他一定知道我很多秘密,這種人,要麼為我所用,要麼必須死。
至于學東西,我只想學真正地活下來的本事。
但我只知道怎麼做一個能活下來的賤民,不知道怎麼做一個平穩活下去的公主。
或許衛遙,能告訴我答案。
父皇見我堅定,嘆了口氣。
「既如此,把龍華殿偏殿收拾出一間來,賜給衛卿暫住,往來方便。」
龍華殿,是父皇寢殿,似乎更不合規矩,但卻能保名節清白。
但我此時想不得那麼多,只想著偏殿離我也只是隔著兩堵墻而已,便也爽快應了,跟著父皇就往龍華殿去。
衛遙欲言又止看看我和父皇,慢吞吞跟在最后挪步子。
我故意放慢腳步,卻聽到他小聲嘀咕。
「公主名節是全了,我的名節要完了。」
嗯?他居然還在擔心這個。
我不由得笑出聲,腳步也輕快起來。
很快到了龍華殿,父皇著人將偏殿收拾干凈后,安頓好衛遙和我便要離開。
「近來國事繁忙,朕就不用午膳了,柔知和衛卿各自用膳便罷。
」
父皇揉揉我的頭轉身要走。
下一秒,我又聽到了衛遙的心聲。
【難得這位帝王是個明君,也是為數不多對小公主真心的人。
【只可惜被人在飯菜中下了慢性毒藥,很快就會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