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抱著我入睡後,我輕輕擦了擦眼角溢出的淚水。
我從不怕疼,小時候在暗宮訓練,只要一哭,宮人就會一鞭子一鞭子打在身上,直到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可那晚,我卻哭了。
我不知自己早就幹涸的眼淚為何而來,只覺得身後的胸膛格外溫暖。
也許,是因為黑暗中他一聲聲「阿玉。」
不是暗衛細辛,是爹爹偷偷給我起的,那個甚至娘親都不知道的名字,阿玉。
華阿玉。
即便我心知肚明,他叫的人,是瓏玉。
日子雖然逐漸安定了下來,可我卻總是做噩夢。
我常常夢到以前殺掉的人來找我索命。
還會夢到爹爹。
爹爹是對我最好的人,他以前總會偷偷來暗宮看我,給我帶好吃的酥餅,看向我的雙眼,總是紅紅的。
八年前,他說要想辦法送我出宮,可卻被管事嬤嬤發現。
我被關進暗房一個月,爹爹在暗房外跪了一個月。
後來,聽說他自請去江州險山替太後采珍奇草藥,從此再沒能回來。
每每夢中驚醒,我說不出話,只能看著天花板發呆。
可裴寂卻總能察覺,每當這時,他總是輕輕將我攬入懷中,緊緊抱著我。
「娘子莫怕,有夫君在。」
就這樣又過了兩年,新帝登基,北疆大將軍落轍聯合眾官上奏為裴將軍一家平反。
當年的案子重查,宮中開始尋找裴寂下落。
那一天,我出門采藥,被抓到無人之處。
蒙眼黑布扯下,是瓏玉。
「沒想到你這廢物還有些用處,將裴寂救了下來。」她吊著眼。
她掐著我的下巴擡起來,「聽其他暗衛觀察到的,裴寂叫你阿玉?還將本宮的錦帕給了你?你居然趁他眼瞎冒充本宮?真是活膩歪了你。
」
「將知道的一五一十寫出來,本宮興許一個高興,饒你不死。」 她擺弄著自己的紅指甲。
我默了下,拿起面前的筆。
她走後,暗衛白術走了過來。
當年是他幫我偷逃一事應該尚未暴露。
「細辛,裴公子的眼疾已快好了,你既是假扮,也該將人還給公主,公主已允諾,給你一百兩銀子,算作照顧裴公子的賞銀。」
「你只要好好聽話,離開這裏後,便自由了。」
我低著頭默了下,寫了五個字。
「我要兩百兩。」
白術將此告訴瓏玉,她哈哈大笑。
「果然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啞巴,罷了,看她將駙馬照顧得不錯,還給本宮編了個深情故事的份上,賞她了,只怕她沒那個命花。」
於是那天,出門的是我,回去的卻是瓏玉。
為保萬無一失,她用秘藥將自己弄啞,要走了我的全部衣裳。
她回到了我和裴寂的家,卻沒待上兩天便已受不了,演了一出戲,帶著裴寂回了公主府。
那天,我站在山頭上,看著裴寂緊緊握著瓏玉的手,輕輕摩挲著,替她拭去眼角的淚。
兩人相攜離去。
我轉頭,也離開了這裏。
4
我在距京城不遠的鎮子上,開了個醫館,還收養了五個孩子。
三男兩女。
最大的兩個 12 歲,中間的兩個 8 歲,最小的就是蒺藜,只有 5 歲。
每晚我卸假面時,蒺藜總會趴在我旁邊,兩個大眼睛眨啊眨。
「娘親為何每日都要用假面啊?」
其他人都喚我一聲師父,只有蒺藜,非要叫我娘親。
可我其實並不懂該如何做人娘親。
過去,我的娘親看到我,總是板著臉。
我曾聽到過她與爹爹的交談,她是憎恨生下我的。
八年前,爹爹與我同時受罰,她曾來暗房門口,冷冰冰地說出「愚蠢至極」四個字。
「你的主子就是你的天你的命,背叛主子都該死。再有類似事,別說殿下罰你們,我先毒死你們父女倆。」
說罷,她將一本破破爛爛的醫書從小窗扔了進來。
「好好在暗房學習如何護主,一個月後背不下這本醫書,我自會請太後賜死你。」
在暗房那一個月,我借著小窗透進來的微弱光芒,將那本醫書背了下來。
醫書的內容晦澀難懂,我參不透,看娘親做的批註,很多內容她似乎也未曾參透。
我其實很想問問她讓我背一本看不懂的書到底有何用,可卻再也沒能見到她。
她在一次給太後試藥時,試到了劇毒。
而我也從未料到,自己會在多年後,在絞盡腦汁給裴寂找藥方的過程中,會腦中靈光一閃,參透了那本書的諸多內容。
包括易容術。
5
裴寂和瓏玉成親的那個夜晚,我的房中來了不速之客。
清冷女子將劍橫在我的脖子上。
「聽聞你是這鎮上最有名的大夫,速速給他止血治療,我饒你不死。」
她點燃燭火,房中亮起,四目相對,二人俱是一楞。
「你是瓏玉那個暗衛?!」落生煙持著劍,神色大驚。
我說不出話,只好指了指她架在我脖子上的劍,又指了指躺在地上流血不止的黑衣男子。
她猶豫了下,終是放下了劍。
「你若搞什麽花招,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閻王。」
我搖了搖頭,檢查了男子的傷口,走去桌旁執筆寫了幾個字。
傷口一看就是暗衛的手法,治療起來我自是擅長,只是深夜掌燈,怕是很快便會被暗衛發現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