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他若撇開身份不談,倒也勉強稱得上一句青梅竹馬。
那時年少不知事,我眼里沒有太子殿下,他眼里也沒有鄉野丫頭,總是打成一片。
有一次我們又一道跑出府,他帶我去爬了蘇尚書府邸的墻頭。
遠遠看見一個小姑娘,在院子里學著琴,一舉一動美如畫卷。
「她叫蘇婉,就是柳茵茵說的前日宮宴上看見的那個美人,怎麼樣,好看吧?」
我瘋狂點頭:「好看好看。」
我們趴在墻頭聽完了一曲《鳳求凰》,宋祁意猶未盡地看向我,語帶遺憾地嫌棄道:
「你要是也會彈琴就好了,你說說都是女孩子,你怎麼就只會舞刀弄槍呢?」
其實這一句話,少年心意已然明了,只是那時我們都不明白。
我只記得自己當時一腳將他從墻頭踹了下去,看著堂堂太子殿下摔得四仰八叉,面不改色道:
「關你屁事。」
甚至后來在冷宮里時,我們遠遠聽到尚儀局傳來的樂聲,宋祁還嘆過一句:
「論琴技,還是蘇家小姐最好。」
如今那個會彈琴的漂亮姑娘終于入了他的后宮,也算是,夙愿得償了吧。
珍妃,如珍如寶,到手不易的事物總是格外珍貴。
這樣想來,我竟有些同情陳婕妤:
「臣代陛下去看看婕妤吧。」
6
「你怎麼來了?」
宋祁聽見我的聲音,驚訝地望過來,見我只穿了單衣,又皺起眉頭:
「穿這麼少就出門,你是嫌自己太久沒染風寒了嗎?」
他說著走過來,取下身上的外袍就要披給我。
平心而論,他雖嘴上損我,行動總是關懷備至的,若是從前,我定會坦然受之。
可現在……
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珍妃,然后推開他的手恭敬行禮:
「多謝陛下,臣不冷。」
帝王的手僵在半空,久久未動。
他似乎不明白我這突如其來的疏離,畢竟從前別說同披一袍,更親近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過。
從前只有我們兩個人,連生死都不能確定,便無所謂是否逾矩。
可現在他是帝王,我既然并不打算要陪他在這宮墻里長長久久地待下去,便該將自己擺在「朋友」的位置。
絕不能越雷池一步。
7
我能控制自己,卻管不了別人。
比如陳婕妤。
我在她的留芳殿里勸了大半夜,她只拉著我的袖子哭哭啼啼。
「你知道嗎?我喜歡陛下,喜歡了十年,十年!
「好不容易進了宮,怎麼能讓別人搶走他呢?
「我從小就打探他的喜好,我學得很好,陛下為什麼,不能來看看我呢?」
當時選妃時,我是實打實為著宋祁好的,這位陳婕妤樣貌出眾,琴棋書畫皆通。
且坊間傳聞她癡心宋祁多年,宋祁被廢的那幾年,陳家曾想讓她嫁人,她卻硬是咬著牙扛了下來。
眼下看來,情深倒是不假。
只是有些過于偏執了。
8
我被陳婕妤折騰了半夜,剛回自己寢殿打算倒頭補一覺,就被珍妃召到了披香殿。
她給我賜了座,上了茶,然后緩聲道:
「本宮是想請問大人,陳婕妤可還好?」
我忍住了個哈欠,恭敬道:
「回娘娘,眼下還好。」
昨天拉著我哭訴了半夜,現下累得睡著了,我走的時候已經打起了輕微的鼾聲,比一晚上沒沾到床的我好多了。
珍妃聽著松了口氣:
「那就好,日后同在后宮,本宮也不想傷了姐妹情分。
「勞煩大人得空時多勸勸陳妹妹吧,都知道大人同陛下是自小的情分,陛下面前紅人的話,想必她也能聽進去幾分。」
尚宮還得管嬪妃姐妹和睦嗎?
「此事臣恐怕無能為力,或許還是請貴妃娘娘出面比較好。」
如今后宮無后,便是貴妃最大,這本是常理。
但珍妃的表情卻有些一言難盡,我思量片刻便有了答案。
貴妃柳茵茵,從前在柳府我們就認識。
她是個極愛美人的性子,晨起各嬪妃給她請安時,我都能想象到她看著滿屋子美人兒笑得合不攏嘴的樣子。
恐怕是嚇到珍妃了。
于是我嘆口氣:
「罷了,還是臣去同貴妃說吧。」
9
「喲,小鈐清,多年不見,出落得越發好看了。」
柳茵茵一身紅衣倚在貴妃榻上,看起來倒是比年少時還要恣意隨性。
「娘娘說笑了。」
我將昨天晚上的事說了一遍,貴妃撥弄著自己的指甲,完全不以為意:
「宋祁的后宮,他自己去管就好,我可懶得費那個心思。」
我想了想還是勸道:
「如今柳家只靠你撐著,后宮里的事,還是上心些好。」
當年柳家男丁抄斬女眷流放,現在盡管平反,死去的人卻是回不來了。
說起往事,她斂了笑容:
「后宮?姑母當年在后宮不受寵嗎?最后還不是……
「算了,不說了,你我難得再見,還是聊點高興的吧。」
久別重逢,貴妃拉著我不撒手,我只好在她的青鸞殿留了一整天。
直到晚上張總管來喊人:
「大人,陛下等著您回勤政殿用晚膳呢。」
「你去回陛下,鈐清今日留這兒陪本宮了。」
「哎喲,好娘娘,您饒了奴才吧,大人不回去奴才怎麼給陛下交差啊。
」
貴妃睨了他一眼:
「怎麼?鈐清是下酒菜嗎?沒她陛下就吃不下飯了?」